文化遺產就是以這樣的速度消失了的。幾個月前還在,幾個月後就完了,永遠消失不見。
我想起兩個月前到浙南考察廊橋時,在陳萬里先生居住過的龍泉縣的大窯見到一座古廟。這座廟立在村頭的高坡上,老樹簇擁,下臨深澗,很是優美。此刻,當地為了開發旅遊,正忙著舊為新,換磚換瓦,油漆粉刷。待爬上去一看,這座廟竟是一座明代遺存。不僅建築是明代的,連木柱上先的油漆所採用的“披麻帶灰”也味是明代的。我還發現大殿兩側木板牆上著“四值功曹”,風格當屬清代中期。所用顏色硃砂石綠都是礦物色,歷久彌新,沉靜古雅。然而眼下民工們正在用白色的油漆往上刷呢!四位天神已被蓋上一位,還用彩漆依照樣“照貓虎”重新上,花花綠綠,醜陋不堪。我忙找來村裡的負責人,對他說:“你知道你乾的是什麼事嗎?這可是你們村裡的寶貝。快快停下來!千萬別這麼幹了!”
遺產的搶救不仍是第一位的嗎?但搶救不是呼籲,而是行動。要到田野,到山間,到廣大民間去發現和認定遺產,還要和當地人討論怎樣保好這些遺產,而不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屋裡高談闊論,坐而論道。
此次在桂北三的澄陽八寨,徜徉於那種精美的鼓樓和風雨橋之時,真為侗族人民的創造而折服。人介紹,與當地的一位侗寨的保護者結識。據說這八座侗寨就是他保護下來的,遂對他表示敬意。談話中他說,當初有關領導部門也曾來人,要他們把這些美麗的風雨橋全漆成大紅色,要和天安門一樣,被他們堅決拒絕。如果沒有那次拒絕,就沒有今天迷人的澄陽八寨了。後來知道,此人是一位侗族學者,現在就住在澄陽八寨,天天守在這裡,為保護和弘揚侗族文化而全力工作。
一種遺產如果有一位鍾愛它的學者,這遺產就有了安全保證。但我們中華民族的遺產實在博大而繽紛,多數遺產的所在地實際上是沒有學者的,沒有明白人的。如果沒有文化上的見識,這些遺產必然置身在危機之中,毀滅時時可能發生。
搶救是必須在田野第一線的。第一線需要學者,而且需要學者中的志願者。問君願意在中華大地上千千萬萬瀕危的遺產中認領一樣悉心呵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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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深處的剪花娘子(1)
車子駛出呼和浩特一直向南,向南,直到車前的擋風玻璃上出現一片連綿起伏、其勢兇險的山影,那便是當年晉人“走西口”去往塞外的必之地殺虎口。不能再往南了,否則要開進山西了,於是打輪向左,從一片廣袤的大草地漸漸走進低緩的丘陵地帶。草上的丘陵實際上是些隆起的草地,一些窯洞深深嵌在這草坡下邊。看到這些窯洞我激動起來,我知道一些天才的剪花娘子就藏在這片荒僻的大地深處。
這裡就是出名的和林格爾。幾年前,一位來自和林格爾的蒙族人跑到天津請我為他們的剪紙之鄉題字時,頭一次見到這裡的剪紙,尤其是一位百歲剪紙老人張笑花的作品,即刻受到一種酣暢的審美震撼,一種率真而質樸的天性的感染。為此,我們邀請和林格爾剪紙藝術的後起之秀兼學者段建珺先主持這裡剪紙的田野普查,著手建立文化檔案。昨天,在北京開會後,馳車到達呼和浩特的當晚,段建珺就來訪,並把他在和林格爾草上收集到的數千幅剪紙放在手推車上推進我的房間。
在民間的快樂總是不期而至。料到在這浩如煙海的剪紙裡會撞上一位剪花娘子極其神奇、叫我眼睛一亮的作品。這位剪紙娘子不是張笑花,張笑花已於去年辭世。然而老實說,她比張笑花老人的剪紙更粗獷、更簡樸,更具草氣息,特別是那種強烈的生命感及其快樂的天性一下子便把我征服。民間藝術是直觀的,不需要煞費苦心地解讀,它是生命之花,真率地表現著生命的情感與光鮮。我注意到,她的剪紙很少故事性的歷史內容,只在一些風俗剪紙中賦於一些寄寓;其餘全是牛馬羊雞狗兔鳥魚花樹蔬果以及農家生產生活等等身邊最尋常的事物。那麼它們因何具有如此強大的藝術衝擊力?於是這位不知名的剪花娘子像謎一樣叫我去猜想。
再看,她的剪紙很特別,有點像歐洲十八、十九世紀盛行的剪影。這種剪影中間很少鏤空,整體性強,基本上靠著輪廓來表現事物的特徵,所以歐洲的剪影多是寫實的。然而,這位和林格爾的剪花娘子在輪廓上並不追求寫實的準確性,而是使用誇張、寫意、變形、想象,使物象生動浪漫,其妙無窮。再加上極度的簡約與形式感,她的剪紙反倒有一種現代意味呢。
“她每一個圖樣都可以印在丅恤衫或茶具上,保準特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