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復始,萬物開始了新的生機。孔子的病也漸漸好起來了,精神振奮,食慾大增,半月之後,竟能拄著柺杖到庭院裡走走了。弟子們陪夫子來到杏壇,他像來到了一個新奇陌生的地方,一會讓弟子攙扶他登上講壇,在自己每天講課那幾案後的蒲團上正襟危坐;一會又來到銀杏樹林,撫摸著一棵棵樹幹,仰望著一簇簇樹冠,還伸臂量量那棵最早的銀杏樹的圍粗,不時地自語著
孔子感到疲勞了,走出銀杏樹林,坐在壇前的石級上喘息。他仰望空中,藍天,白雲,哪怕是一隻飛鳥,都能引起他勃勃興致……
早晨,他早早起床,伏到窗欞上,眺望東方的雲霞,迎接紅日的升騰。
傍晚,他扶杖依欄,目送夕陽西沉。
他令弟子到沂水河去汲一桶水喝,到泗水河畔去採一叢野花置於床頭,到防山去撿幾塊精緻的石子握在手心賞玩。
他比先前更加喜歡人了,他身邊的人最好是愈聚愈多,聚而不散。他時常急三火四地令人將某幾個弟子召來,但既來之後,也並沒有什麼事要做,沒有什麼話要說,只是緊緊地握著他們的手不肯鬆開,或是拍拍他們的肩,撫撫他們的背,不住地點頭微笑。
許多弟子都為夫子的病情大有轉機而高興,但也有人認為,這並不是好的朕兆,興許是可怕的回光反照!……
一天,孔子突然下令讓弟子們全都離去,只留下子貢一人守候在他的身邊。
弟子們只好從命,但實際上誰也沒有離去,只是隔在臥室之外徘徊。
孔子是有什麼機密的事要辦嗎?還是他要授與子貢某種機宜呢?弟子們沒有這樣懷疑的,他們絕對相信自己的夫子。
一連七天,孔子靜靜地躺在病榻上,不說,不動,不飲,不食,像是在安靜地睡眠和休息,但他大腦的機器卻在飛速地旋轉著,他在總結自己一生所走過的路程,他在分析自己的政治主張與理想,他在回首“禮崩樂壞”的社會現實,他在目睹億萬人民的悲慘遭遇——災荒、飢餓、瘟疫、戰爭、血泊、頭顱、屍骸、白骨、餓殍,他在回顧每一個親朋故舊,每一個弟子——死去的和尚在人世的,他在展望未來的前景……
第八天一早,孔子令子貢去把住在曲阜城裡的弟子全都召來。其實,哪裡用召,子貢一開門他們便蜂擁而入了,將孔子的病榻圍在中央。
孔子靜靜地躺著,面色紅潤,並不憔悴,形容豐腴,並不枯槁,神態安詳,並無痛苦。他像剛從熟睡中醒來,睜開眼睛,臉上現出了一絲泰然的微笑。他聲音微弱,但卻字真句切地說
他說的是那樣平靜,那樣坦然,無一絲哀怨和悲傷,更無一滴淚水,只是像在崎嶇的、坎坷的、泥濘的道路上長途跋涉之後那樣疲憊不堪,他需要休息,又閉上了雙眼。
這一夜,弟子們誰也沒有離去,全都守護在孔子身旁。孔子不時睜開眼睛,藉著菜油燈閃耀的光亮,環顧左右的弟子,滿意地笑笑,不再攆大家“早些回去休息”了。
夜空沒有一絲浮雲,一輪不太圓的明月懸窗而掛,月光如水瀉進這間並不十分寬敞的臥室,照得室內亮如白晝。月光灑在孔子的臉上,孔子呼吸勻稱,在滋滋潤潤地睡著……
第二天凌晨,先是晨曦照紅了窗紗,繼而是漫天彩霞,霞光透進室內,映得孔子的臉龐紅撲撲的,猶如煥發了青春一般。孔子睡醒了,令弟子將他扶起,依衾被而坐,滿面紅光。弟子們端來了清水,給他洗過了手和臉,問他想吃點什麼。他搖搖頭,說
子貢移過七絃琴,調正音調彈了起來,孔子和琴而歌
泰山其頹乎,(巍峨的泰山啊,將要崩頹,)
樑木其壞乎,(粗壯的樑柱啊,將要墜毀,)
哲人其萎乎!(一代哲人啊,像草木一樣枯萎!)
孔子的歌聲愈來愈低弱,到後來,竟像似在竊竊私語了,突然,歌聲終止了。他正襟危坐,閉上了眼睛——他又安詳地睡著了,但卻是永遠地睡著了……
子貢的手指猛地抖動了一下,“咚”的一聲,琴絃崩斷了!公元前479年二月十一日,中國歷史上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人類歷史上的文化巨人孔丘與世長辭了,終年七十三歲。
孔子喪禮的隆重程度,超過了任何一個諸侯。陪靈的,弔孝的,送殯的,有卿相大臣,有王孫貴族,有平民百姓,有生前友好,有各國使者。三千弟子,除了歿世的以外,幾乎全都來了,大家在公西赤的主持之下,一律像喪嚴父慈母那樣披麻戴孝。孔子的棺槨停放在正廳的兩柱之間,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