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禪房裡談話的過程裡,他幾度鼻酸。終是憑藉冷酷的性情和擅於表演的特長遮掩了過去,此時院中只有他一人,便再也忍不住了,擦了擦眼睛。
他覺得很丟臉,看著秋樹枝頭將落未落的紅葉,羞惱訓斥道:“就憑這點,你就算死了,我也要去冥界把你抓回來收拾一頓!”
輕微腳步聲起。
一身白色棉裙的山山走了過來,站到他的身邊,沒有看他的臉。
禪院一片幽靜,偶爾響起桑桑睡夢中難受的咳嗽聲。
二人看著那片紅葉沉默不語。
寧缺忽然說道:“哎呀呀呀。”
莫山山說道:“嗯嗯啊啊。”
沒有盡在不言中,依然有聲音。
……
……
就在這個時候,禪外響起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人想要進院,卻被寺中僧人攔著,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頓時打破了院內的安靜。
寧缺聽出是那名南晉宮廷棋師的聲音,不由微微皺眉望向院門處。
“見她做什麼?當然是要她拜我為師!”
“你們也是爛柯寺的僧人,難道不懂天算是什麼意思?”
“千萬年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天算之人,怎麼能去修道?當然要下棋!”
“那小姑娘雖然是天算之人,但棋之一道浩若滄海。哪裡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如果她肯拜我為師學棋,我必將把一生所學盡數傳授給她。”
“那小姑娘擁有如此天賦,今日又遇著我這樣的明師。只要專心於棋道,十餘年後,必將成為橫掃天下的棋界霸主。比你們爛柯寺那位洞明大師更強,甚至有可能超過我南晉史上最偉大的宋謙大師,成為傳說中的棋聖!”
“能成棋聖,還做哪門子光明之女?”
“你們趕緊讓開,不然讓她跑了怎麼辦!”
南晉棋師憤怒地吼叫聲,不停在禪院外響起,很明顯無論他怎麼說怎麼罵怎麼跳腳,爛柯寺的僧人也不可能允許他進來打擾寧缺等人休息。
寧缺心想這廝還真是愛棋如痴,竟有幾分書院後山同門的氣質。本有些惱怒於桑桑可能被吵醒,此時卻是生不出氣來。
莫山山忽然說道::“其實我很嫉妒她,也嫉妒你。”
寧缺怔了怔。
“我知道你和桑桑以前過的很苦,我很嫉妒你們曾經一起吃過那些苦。”莫山山微笑說道:“我去讓那人安靜些,你不用擔心。”
……
……
不知莫山山過去說了些什麼,那名南晉棋師居然真的沒有再堅持要見桑桑,禪院四周回覆了安靜。然而她卻沒有再走回來與寧缺一道看紅葉。
寧缺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微有所失,然後平靜,一個人靜靜看著那根伸進禪院的樹枝,看著梢頭那片紅葉。注意著禪室內桑桑的動靜。
禪院白牆上有一方扇形的石窗,用以通風。而且可以遠觀院外山景。
一張少女的臉,出現在扇形石窗裡。
那張臉很冷淡,沒有任何喜怒哀樂,但因為實在是太過美麗,嬌媚有若露珠洗過的花朵,所以出現在石窗裡,依然是極美的景緻。
因為她是月輪國公主,花痴陸晨迦。
寧缺看著陸晨迦,眉頭微挑,沒有說什麼。
陸晨迦隔窗望向寧缺,手指輕輕搌著一朵不起眼的小黃花,神情漠然說道:“真沒想到你的小侍女居然成了光明神座的繼任者。”
寧缺說道:“我和她已經訂親。”
陸晨迦的聲音很冷淡,沒有任何起伏,說道:“你的妻子多大了?”
寧缺說道:“十六。”
陸晨迦搖了搖頭,說道:“看著不過才十三四歲。”
寧缺說道:“小時候得過一次極重的傷寒,營養又不好,病根一直沒有除,所以看著要稍微瘦弱些,再養兩年便好了。”
他和花痴只見過幾面,並不熟悉,甚至在荒原上還發生過激烈的衝突,尤其是因為隆慶皇子,兩個人更不可能成為朋友。他本來可以不理會她,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在很認真地解釋桑桑身上的病。
陸晨迦輕聲問道:“她現在那病又犯了?”
寧缺沒有隱瞞,說道:“是的。”
陸晨迦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來爛柯寺,便是想讓歧山大師替她治病?”
寧缺說道:“不錯。”
陸晨迦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有些惘然問道:“夫子都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