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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住在嚴橫隔壁牢房的一個犯人突然發病死了,那也是個關了很久沒人理會的人,牢頭因為是新換的,連死人的姓名都說不清楚,於是請來刑房書吏,讓他帶著卷宗和墨盒去給犯人對手印。就在驗明屍身時,隔壁的大鬍子犯人突然衝到鐵柵邊,不停地用手在地上畫著什麼,書吏叫人把筆和紙遞給他,他竟然顫抖著在紙上寫出勉強可辨認的字:我是嚴橫,我要面聖。
書吏很聰明,知道事有蹊蹺,當時並沒有聲張,連牢頭都沒告訴,立刻把紙撕了,只說是個瘋子,寫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話,把嚴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出來後,才悄悄找到大理寺卿周信,向他彙報此事,周信連夜進宮,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我不解地問:“既然找到了嚴橫,您為什麼不接他出來,卻要去天牢提審呢?他又不是犯人。”
皇上告訴我:“的確是提審人犯,從昨晚到今天,朕把謀逆案中一干人犯都親自審了一遍。要不這樣,朕用什麼由頭進天牢,又怎麼把嚴橫帶出來呢?我們照那流浪漢的模樣重新易容了一個,把他依舊關在那間牢房裡,反正宋方也不敢輕易去探監,關誰其實都一樣,只要弄成那個樣子就行。”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提到宋方的名字,冷酷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這場君臣鬥智鬥勇的拉鋸戰出乎意料地獲得了大突破,讓他覺得揚眉吐氣,宋方的名字也因此不再是禁忌。
一個討厭的人執意以對手的姿態出現在你的視線裡,日日提醒他的存在,讓你如吞了蒼蠅般難受,偏偏吞之不進,吐之不出,是很讓人抓狂的,皇上忍了這麼久,終於雲開月明,我也很替他開心,拉著他的手問:“這麼說,宋方至今還不知道嚴橫已落到你手裡?”
“嗯。”
“經過了這次劫難,你救嚴橫於水火之中,他以後一定會誓死效忠於你,琰親王這回可是徹底失去他了。”
他笑得如沐春風:“這說明朕是真龍天子,真正地受命於天,所以老天爺都向著我們這邊的。”
“是是是,臣妾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我從榻上站起,深深拜賀。
他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一臉遺憾地告訴我,嚴橫恐怕很怕恢復了,身土的傷還有辦法,就是嗓子被燒壞了,太醫說,再開口說話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天!”我再次喊天,宋方也太狠了,對一個征戰沙場的虎威將軍來說,這樣還不如一刀殺了他,嚴橫能忍辱活下來,也真不簡單了。
皇上卻說:“他們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以前跟先帝打天下的時候,比這更艱難更慘酷的環境都經歷過,餓得啃樹皮和粘土,渴得喝自己的尿,關在天牢裡起碼每天還管兩頓飯。”
“可是他等於成了廢人啊,”那時候慘歸慘,人還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這樣,算什麼呢?
皇上也道:“戍守使肯定是不能當了。”
我搖頭嘆息:“還戍守使,連日常交流都成問題。”
想不到位高權重如嚴橫,只因為在皇上和琰親王之間搖擺不定,竟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雖然害他的是宋方,但他若一開始就表明立場,太后也不會設計他出京,並派宋方跟在身邊監視,與其說是太后給了宋方機會,不如說是他自己的騎牆態度招來了禍患。
嚴橫的災難,未見得是皇上的,事實上,只要找到嚴橫並說服他歸順,不管他是什麼樣子,西北大營都不再是問題。
所以同情歸同情,真從大局考慮,嚴橫的退場正是時候,就像皇上說的:“嚴橫只需活著,跟著朝廷新任命的戍守使一起去西北安撫那些等待他回營的將士就可以了,然後我再封他個安樂侯什麼的,讓他回京城安享晚年。”
“不到40歲,就安享晚年了。”我恨不得為嚴橫一哭。
皇上的想法顯得更樂觀豁達:“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晚年能在京城安享幾十年太平,不用馬革裹屍,已經很幸運了。”
也許是這樣沒錯,“又或許,他更希望馬革裹屍呢,那才是將軍之死!”
“或許。”
不替怎樣,西北的軍力是真正屬於皇上了,我欣慰地說:“西北徹底歸附,琰親王是不是一敗塗地了?”
皇上輕輕搖了搖頭:“話別說得太早,一天不抓到他,不親眼看著他嚥氣,我不會真正放下心的。”
這話說得,叫人聽了寒森森的,我試著提議:“真抓到了,貶為庶民,幽閉一世也可以的。”
但這回他的態度很堅決,話語中有著絕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