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悅是個有藝術天賦的人,況且他認定武藏沒有藝術理念,因而不把他放在眼裡。但意外地,武藏竟然說出不能等閒視之的話,因此,光悅那猶如女人般溫柔豐厚的嘴唇突然緊緊閉住。
〃武藏閣下,您認為小竹片的刻紋怎樣?〃
〃非常鋒利!〃
〃只有這樣嗎?〃
〃不!不只這樣,相當複雜,這個人一定很有器量。〃
〃還有呢?〃
〃他的刀就像相州產的,非常鋒利,而且還漆上芳香漆。再看茶碗,整體來說,雖然樸實,卻有著優越感,有一股王侯將相驕傲自大的味道,也有一股睥睨眾生的感覺。〃
〃嗯!嗯……原來如此。〃
〃因此,我認為作者是個深不可測的人,一定是位名師……恕我冒昧,到底是哪位陶藝家燒了這隻茶碗呢?〃
此刻,光悅厚厚的嘴唇這才綻開來,他噙著口水:
〃是我呀……哈!哈!是我閒暇時燒的碗啊!〃
光悅真是有失厚道。
讓武藏盡情批評之後,才說出茶碗的作者是自己。這種故意嘲弄對方,令武藏感到不舒服,應該罪加一等。何況光悅已四十八歲,而武藏才二十二歲,單就年紀的差異,就是不爭的事實。武藏卻一點也不動怒,反而非常佩服光悅,心想:
〃這個人竟然連陶器都會燒……更想不到這隻茶碗的作者就是他。〃
對於光悅的多才多藝,不!與其說是才能,倒不如說他像那隻樸實的茶碗隱含著人類的深度。武藏自覺相形見絀。
武藏原本要拿引以自傲的劍術來衡量這號人物,但卻派不上用場,便對他倍加尊敬了。
武藏有了這種想法之後,無形中便顯得渺小了。他具有臣服於這一類人的天性,從這裡也可以看到自己的不夠成熟。在成人面前他只不過是一位渺小且害羞的小夥子罷了。
光悅說道:
〃您好像很喜歡陶器,所以才能慧眼識英雄。〃
〃我是門外漢,我只是猜想而已。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事實就是如此,想燒一隻好茶碗,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您有藝術的感受性,且相當敏銳………不愧是用劍的人,才能自然地培養好眼力。〃
光悅心裡已預設武藏的能力,但是,成人就是這麼好面子,即使心裡頗受感動,嘴上也絕不誇你半句。
武藏忘了時間這回事。他們交談的時候,家僕已摘回一些野菜。妙秀煮好粥,蒸好菜根,並盛在光悅親手做的小盤子上,配上芳香四溢的醬菜,開始享受一頓簡單的野宴。
武藏覺得這些菜太淡了不好吃。他想吃味道濃厚較有油脂的食物。
雖然如此,他還是打算好好品嚐野菜、野蘿蔔淡淡的滋味。因為他知道從光悅和妙秀身上,一定可以學到一些道理。
但是,說不定吉岡門徒為了替師父報仇,會追到這裡來。因此,武藏一直無法靜下心來,他不時眺望遠處的荒野。
〃感謝您熱情款待!雖然沒什麼急事,但是深怕對手的門人追趕過來,連累你們。如果有緣,我們後會有期。〃
妙秀站起身來送客:
〃若到本阿彌來,請到寒舍一坐。〃
光悅也說道:
〃武藏閣下,改天請到寒舍一敘………屆時再慢慢聊。〃
第9節:拳法大師
第9節:拳法大師
〃我一定去拜訪。〃
武藏一直擔心吉岡家的人會追來,但是寬廣的原野上,未見吉岡門徒的影子。武藏再次回頭眺望那片光悅母子享樂的毛毯世界。
他心裡想著:自己所走的路,只是一條又小又危險的路。光悅所悠遊的天地既明亮又寬廣,兩者真是天壤之別。我望塵莫及呀!
〃……〃
武藏靜靜地朝著荒野的另一端走去。跟先前一樣,他仍是低頭默默前行。
3
〃吉岡第二代丟盡臉了!真令人痛快!喝酒!喝酒!乾杯!〃
郊區養牛街有家酒館,泥地間內瀰漫著柴火的煙霧,空氣中飄來食物的香味,屋內已逐漸暗了下來,但是屋外,晚霞卻將街道照得通紅,彷彿火燒一般。每次掀起門簾,便可從屋內望見遠處東寺塔猶如一團黑炭的烏鴉。
〃喝吧!〃
圍著板凳坐著三四位商人,也有獨自一人靜靜吃飯的六部①還有一群工人擲銅板、划拳喝酒,這些人把狹窄的泥地間擠得水洩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