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快步向御花園之外走過去的時候,常德那一張惹人厭煩的臉很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他眼中。
李易轉回去,看了長公主一眼,低下頭,一言不發。
李明珠被他看的有些心慌,移開視線,不敢看他。
景帝看了看身後一人,問道:“齊愛卿,剛才李大夫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這位都水長丞立刻點頭,“都聽清楚了,只是有關興修水利一事,還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景帝淡淡道:“有什麼不明白的,下去自己問。”
“臣遵旨!”
都水長丞立刻放下了心,有陛下這句話在,他總不至於再繼續藏拙吧?
“朕有些累了,回宮。”景帝看了李易一眼,向外面走去。
走到一半,腳步又頓住,並未回頭,再次開口道:“日後尚書省送進宮的摺子,先送去晨露殿,最後交由朕過目即可;常德,準備一下,朕要去芙蓉園住上一段日子,這宮裡啊,還真像是一座囚籠一樣,朕是當真住的有些煩了……”
景帝自始至終也沒有對李易說什麼話,但這不相干的寥寥幾語,卻透露出了很多資訊。
陛下要出宮了,天子有很多行宮,但陛下在位這二十多年來,勤於朝政,久居皇宮,從未做過那些勞民傷財的行樂之事,這一次雖然只是在宮外的芙蓉園,也是數十年來頭一次。
朝政之事,日後由長公主代為處理,這其實是很不合規則的,天子不在宮中,能夠代替理政的,只有太子,就算景國沒有太子,也應該是由某個皇子代勞,於情於理,也不該是長公主!
可是在場之人都是朝中重臣,卻沒有一人敢提出反對的意見。
講情理,講情理的話,這些朝政之事,他們這些宰相,這些大臣應該處理的盡善盡美,可他們這些人加起來,還比不上某個人一個小指,還有什麼臉講情理?
至於勸陛下收回封長安縣侯李易為金紫光祿大夫,他們剛才找的理由,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說一遍,李縣侯年輕,不懂朝政?
李縣侯若是不懂朝政,他們又算得了什麼,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嗎?
景帝走了,幾位大臣也走了。
秦相走的時候,用極具深意的眼神看了李易一眼。他剛才說了不少,秦相記住的也不少,然而他知道,他所聽到的,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姑且不論對方所說的適用不適用於當前的國情,能有這一份連他自己都遠遠不及的見識,就足以讓他對這位李縣侯的重視,再次提升一個檔次。
而內心裡,秦相隱隱的覺得,他所說的某些話,和自己心中一些朦朧的還未成型的想法,不謀而合。
幾位大臣臨走之時,看他的眼神,儼然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他若只是超出常人一些,則可以用才華出眾,少年英傑來描述,但若是超出太多,讓所有人都難以望其項背,也就只有“怪物”一詞能形容了。
此時再想起來,剛才朝堂之上,諸多朝臣力諫陛下收回成命那一幕,則是有些可笑。
一個金紫光祿大夫,無數人求之不得,可他……根本不在乎!
一群跳樑小醜啊……
“做的不錯,這麼多年,陛下也是該好好歇歇了,你們這些年輕人,要上進……”常德臨走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多時,御花園中,除了遠處的兩名侍衛之外,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李易怔怔的望著茂密的樹影,他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被他最信任,從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的人背叛了。
老皇帝和那些人就在後面,她知道他們在後面,她知道這些話自己不想讓更多的人聽到,可是她還是這樣做了。
說不失望,自然是假的,不只是失望,他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從很久以前,他就開始為她做一些事情了,當初將天罰交給她,是無奈之舉,但後來推出戲文,幫她造勢,成立女子聯合會,改婚姻法,推廣正確的接生之法,讓她被京都乃至於天下的女子所擁戴,建立女子學院,新式軍糧,幫她和將門建立緊密的聯絡,包括近期的明珠書院,幫她贏得天下仕子的心,以及他剛才說的那一番話,能讓老皇帝乃至於滿朝文武對她再次刮目相看……,都是不求回報的。
不求回報,不代表他不想被她在乎。
此刻,他心中的某些信念產生了動搖。
他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轉身向御花園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