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一怔,隨即露出寧靜慈和的笑容:“不敢當。只要姑娘相信奴婢就好。”
為不與皇后照面,我藉口養病,不肯出門。進了臘月,芳馨便命宮人們打掃宮室,佈置廳堂院落。只要我一拿起書,芳馨便拿了紙來請我寫對聯。我問她,漱玉齋哪裡有這樣多的地方要貼對聯,她只笑嘻嘻道:“姑娘的記性當真平常了。從前這宮裡的對聯都是於姑娘寫的,如今於姑娘去了西北,只有請姑娘辛苦辛苦了。姑娘賞奴婢們幾個字,奴婢們也好沾沾福氣。”
我不覺笑道:“錦素就要回來了,你們只管問她要去。”
芳馨只管低頭瞧字:“於姑娘這一回來,說不定就要去掖庭屬,奴婢可不想再去一次。”
我筆勢一滯,點如斗大,快寫好的下聯頓時便廢了。芳馨忙道:“奴婢失言。”
我扯過一張新紙,紅彤彤的顏色如火如荼。我蘸飽了墨,卻也無心再寫,丟了筆只往樓上走。啪的一聲,紫竹狼毫筆滾落在地,濺了一地的墨汁。芳馨也顧不得拾起來,在我身後追問道:“姑娘是要去補眠麼?”
我笑道:“我去擦火器。”
正說著,忽見綠萼進來道:“姑娘,守坤宮的蘇姑娘來了。”
我向門外一望,果見蘇燕燕穿著一件淡粉短襖和牙白色明紗長裙,俏生生地站在玉茗堂外。漱玉齋白梅含俏,斜逸在她腦後,如簪在鬢邊的溫潤珠花。一時之間,彷彿這宮中所有的爭鬥與謀算,都與她無關,將來也不會與她有關。掖庭獄的黑暗與陰冷只如烏雲掠過,並未留下分毫痕跡。
我忙迎了出去:“妹妹怎麼這會兒來了?”
蘇燕燕只是隨意屈一屈膝:“我是來向姐姐辭行的。”
我詫異道:“聽說皇后明年有意提拔妹妹做華陽公主的侍讀,怎麼妹妹倒要出宮?”
蘇燕燕笑道:“妹妹心粗,做不得侍讀。如今父親患病在家,已上書辭官,皇后開恩,準我回家照料父親。”
蘇司納竟然要辭官。不錯,皇后失寵,又一再見疑於聖心。蘇司納是被皇后親手提拔的,前些日子又被皇帝無端申斥。自己辭官,是免得一再受辱。葫蘆蘇巷盡頭的門樓石匾,用稚拙的刀法刻著“時然後言”四字,是蘇司納數年前送給自己的訓示。他終是照著聖人之言行事。
我笑道:“妹妹難得清閒。我正要去擦拭火器,妹妹可要去瞧瞧麼?”
蘇燕燕笑道:“常日裡總聽人說,陛下賜給姐姐的幾樣火器是最精緻不過的,妹妹常恨無緣見識,姐姐既肯賜教,妹妹不勝欣喜。”
皇帝所賜的火器被陳放在二樓最西側的暖閣裡。屋子裡有些昏暗,日光有氣無力地拂過暗紅的窗欞,整個房間彷彿浸在染血的靜水之中,散發著令人不悅的氣息。我推開窗,幾柄銀鑄的銃管似睡醒的小獸,霍然張開犀利的雙眼,黑洞洞的銃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遠處的宮牆。
蘇燕燕雙目一亮:“妹妹從沒瞧過真正的火器,今天總算見識了。”說著伸手欲觸小銀銃,忽又見一旁陳列的子母微炮,頓時又驚又喜:“聽聞陛下連子母微炮也賞了,便是這個麼?”說罷輕撫炮身。指尖的柔光擾起肅殺寒光,像刀光劍影中笑而不語的深沉謀算。“聽說子母微炮威力驚人,究竟是如何精巧法,還要請姐姐指教。”
我隨手拿起小銀銃在手中把玩,取過一枚銀彈子丟進銃口,叮的一聲輕響,如水面盪開的漣漪:“在子炮中填入火藥和彈子,封好之後裝入母炮,點火後,彈子打了出去,子炮管卻留在母炮管中,可取出再用。如此,只要一早封好子炮,在戰場上便省了許多填彈的功夫。”
蘇燕燕雖不甚明白,依舊讚歎不已:“怨不得當年玄武門平亂時,聖上只憑二十門子母微炮,便能所向披靡。”
我微微一笑道:“當年那些叛軍不過是侯府親兵,烏合之眾,有許多人並不知道自己是去造反的。炮聲一響,自然心驚膽寒。”
蘇燕燕道:“想不到姐姐真的精通火器。”
銀銃木柄上鑲嵌的紅寶石如蘊火光,舌焰繚繞,直探人心:“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其實我也有一事不明,藏在心中許久了,不知妹妹能為我解惑麼?”
蘇燕燕猶在俯身細看一柄百彈銃:“不敢當。姐姐請問。”
我幽幽一笑:“那一日,妹妹究竟和慎妃娘娘說了什麼?”
蘇燕燕直起身子,不覺退了半步,踩到裙角,險些跌了一跤。她面色一變,隨即澹然,“姐姐說的是哪一日?”
我肅容道:“慎妃娘娘自盡之前,妹妹擅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