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該去三叔身邊,等他宣佈儀式結束了吧?’沈朝元邁開腿準備朝世子的方向走。
擯者在她對面,忙用表情示意她停下。
‘還差什麼?’沈朝元愣了。
擯者用口型提醒她,祝辭。
沈朝元恍然大悟,而後苦笑,被提醒過三次,竟然還是差點忘了。
她趕緊停下腳步,那位提醒她的擯者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張紅帖,走到沈朝元面前遞給她,待沈朝元接過,便回到原位。沈朝元重新面向各位客人。紅帖是合攏的,還有一個繩釦,沈朝元先解開繩釦,才能將紅帖翻開,紅帖內密密麻麻寫著一段文章,反正沈朝元讀不懂,便照著念。
“曜靈運天機,四節代遷逝。悽悽朝露凝,烈烈夕風厲。奈何悼淑儷,儀容永潛翳。念此如昨日,誰知已卒歲。改服從朝政,哀心寄私制。茵幬張故房,朔望臨爾祭。”
唸到一半,沈朝元耳邊忽然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但是那些聲音太小,她分辨不清。
這些客人是不是在議論她?沈朝元心中一動。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不,一定是她太緊張了,至此她所做的一切沒有任何錯誤,誰會議論?
對,是因為緊張。
沈朝元旁若無人地繼續念下去:“爾祭詎幾時,朔望忽復盡。衾裳一毀撤,千載不復引。亹亹朞月周,慼慼彌相愍。悲懷感物來,泣涕應情隕。駕言陟東阜,望墳思紆軫。徘徊墟墓間,欲去復不忍。”
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變得更大了,這次,沈朝元隱約間能聽出幾個清晰的片段:
“她真的在唸祝辭?”
“這文章怎麼有點古怪?”
“好像是……我聽過……”
“不會吧,這可是她自己的笄禮。”
“你也聽到了嗎?”
沈朝元微微皺著眉,眼睛停留在紅帖上,她忽然不敢抬起頭。如果她一直忽略這些議論聲,迅速唸完這篇文章,這些聲音會消失嗎?這場笄禮已經到了尾聲,等她唸完祝辭,等世子宣佈儀式結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唸完就結束了。
沈朝元搖搖頭,忽略那些聲音:“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躕。落葉委埏側,枯荄帶墳隅。
孤魂獨煢煢,安知靈與無。投心遵朝命,揮涕強就車……”只差一句了。
但在此刻,一聲大笑打破了平靜。
“這難道不是潘安的悼亡詩嗎?”一個清脆的聲音伴隨著笑聲戳破了所有人的面具。
議論聲瞬間凝固,下一刻,無數的笑聲在四處炸響。
這些笑聲像是一隻大手,扼住了沈朝元的喉嚨,令她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任何人都不應該破壞如此莊嚴的儀式。
可是,對於客人而言,他們怎能隱忍不拆穿笄者本人在祝辭時選擇了一首前朝的悼亡詩?
太可笑!這將是能在京城流傳十年百年的笑話。
在自己的笄禮上親口唸悼亡詩?這人沒腦子的嗎?就算她沒讀過這首詩,難道不識字?
“就算是沒上過學的孩子,聽到第八句也該明白這文章有問題,何況是親口讀的?”
“晉王府裡的人怎麼說的?大小姐是才女?這麼個才女?”
“小聲點吧,延陵郡主可聽不得這個,人家也委屈,這大小姐是從民間撿回來的!”
“是哦,沒你提醒,我都快忘了!”
“恐怕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是晉王府掙面子用的吧?”
“那天的琴藝也一定是假的,不知是不是與這府中的樂者串通?他的技藝倒是不錯。”
當所有人都開始議論,便沒人再在乎自己說的話有多刺耳。
反正,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
沈朝元孤零零地站在中央,右手虛執紅帖,瑟瑟發抖。
鄭嬋在哪?楊柳在哪?沈朝元可以詢問可以依靠的人全都不在這裡,她茫然地立在原地,為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而屈辱。當她有所意識,便迅速抬起頭,從各種輕蔑的目光中尋找自己最熟悉的兩個身影,但一無所獲,她狼狽地垂著手,低頭哭泣起來。
就像普通的六歲小孩——但她已經十六歲了。
嘲笑聲沒有消失,變得更大聲了。
許多人都在驚詫,她竟然哭了。還是小孩嗎?每一個人看她的目光都帶著強烈的震驚和笑意,這場本該莊重的笄禮成為了一個大笑話,在京城各種荒謬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