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是,包括楚服女士在內,三百餘人,全部砍頭。至於皇后阿嬌女士,“依照法律”,她橫肆咒詛,大逆不道,也應該砍頭。劉徹先生大概覺得老婆被執行死刑,太不像話,只下令廢掉阿嬌女士的皇后職位,囚禁在長門宮。
這是一個晴天霹靂,阿嬌母親兼劉徹姑媽劉嫖女士,既羞慚又害怕,慌慌張張進宮,向劉徹先生叩頭請罪。嗚呼,時換星移,形勢大變,現在已是劉徹時代,不是劉彘時代矣,姑媽竟向侄兒下跪。想當年把侄兒抱到膝上“金屋藏嬌”的往事,已成雲煙。不過劉徹先生仍記得他之所以能坐上金鑾寶殿,全是這位姑媽之功,也多少有點尷尬。他承諾他會厚待阿嬌女士,而且一定常去探望。
阿嬌女士從最高峰忽然跌到深谷,她希望老孃能救她,但老孃已非當初老孃,當初的老孃有皇太后和哥哥皇帝作為靠山,而今侄兒到底隔了一層,連自身的富貴都不見得能保。阿嬌女士還渴望劉徹先生“常來探望”,可是,事情已到這種地步,劉徹先生當時的承諾不過一句屁話。所以,不久,阿嬌女士就發現,她已再無機會。
但她仍在掙扎,她聽說文學家司馬相如先生的賦深得劉徹先生的欣賞,於是,她乞靈於巫術失敗後,再乞靈於文學。她希望司馬相如先生以她為主題,寫一篇賦,教由宮女們傳誦,希望萬一劉徹先生聽到,激起他的舊情。這篇賦的稿費是黃金三十五公斤。恐怕是世界上最高的稿費矣。司馬相如先生接受這個任務,寫出中國文學史上著名的《長門賦》。
賦曰:
什麼地方的美麗女娃啊,玉步輕輕來臨。芳魂飄散而不再聚啊,憔悴獨自一身。曾許我常來看望啊,卻為了新歡而忘了故人。從此絕跡不再見啊,跟別的美女相愛相親。我所做的是如何的愚蠢啊,只為了博取郎君的歡心。願賜給我機會容我哭訴啊,願郎君頒下回音。明知是虛言而仍認為是誠懇的啊,期待著相會長門。每天都把床鋪整理好啊,郎君卻不肯幸臨。走廊寂寞而冷靜啊,風聲凜凜而晨寒相侵。登上蘭臺遙望郎君啊,精神恍惚如夢如魂。浮雲從四方湧至啊,長空驟變,天氣驟陰。一連串沉重的雷聲啊,像郎君的車群。風颯颯而起啊,吹動床帳帷巾。樹林搖搖交接啊,傳來芳香陣陣。孔雀紛紛來朝啊,猿猴長嘯而哀吟。翡翠翅膀相連而降啊,鳳凰由北,南飛入林。千萬感傷不能安靜啊,沉重積壓在心。下蘭臺更茫然啊,深宮徘徊,直到黃昏。雄偉的宮殿像上帝的神工啊,高聳著與天堂為鄰。倚東廂倍加惆悵啊,傷心這繁華紅塵。
玉雕的門戶和黃金裝飾的寢宮啊,回聲好像清脆鐘響。木蘭木雕刻的椽啊,文杏木裝潢的梁。豪華的浮雕啊,密叢叢而堂皇。拱木的華麗啊,參差不齊地奮向上蒼。模糊中它們生動地聚在一起啊,彷彿都在吐露芬芳。彩色繽紛耀眼欲眩啊,燦爛爛發出奇光。寶石刻成的磚瓦啊,柔潤得像玳瑁背上的紋章。床上的帷幔常開啟啊,玉帶始終鉤向兩旁。深情地撫摸著玉柱啊,曲臺緊傍著未央(曲臺,臺名。未央,未央宮)。白鶴哀哀長鳴啊,孤單的鶴鳥困居在枯楊。又是絕望的長夜啊,千種憂鬱,都付與空堂。只有天上明月照著我啊,清清的夜,緊逼洞房。抱瑤琴想彈出別的曲調啊,這哀思難遣地久天長。琴聲由F而轉C、D啊,從悽惻漸漸而飛揚。中含著愛和貞啊,意慷慨而高昂。宮女們聞聲垂淚啊,泣聲織成一片淒涼。含悲痛而唏噓啊,已起身卻再彷徨。舉衣袖遮住滿臉珠淚啊,萬分懊悔昔日的作殃。沒有面目再見人了啊,頹然上床。用香草作成枕頭啊,隱約約又躺在郎君身旁。驀地驚醒全都烏有啊,魂惶惶若所亡。雞已啼而仍午夜啊,掙扎起獨對月光。看那星辰密密排列啊,畢昴星已移在東方。庭院中一抹如水啊,像深秋降下嚴霜。夜深深如年啊,心懷鬱郁,多少感傷。再不能成寢等待天曉啊,乍明覆暗,是如此之長。我唯有自悲身世啊,年年歲歲,對郎君永不相忘。
賞飯學的惡果
男女感情,一旦在基礎上破裂,一方如果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複合就不可能。讀者老爺似乎可參考《霍光傳》。霍光先生大權在握,威震天下,公元前一世紀二十年代,他閣下從小民群中,選拔了落魄皇孫劉詢(漢宣帝)先生,當西漢王朝第十任皇帝。有一天,劉詢先生跟霍光先生同乘一輛車,劉詢先生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無他,霍光先生的虎威,使這個暴發戶皇帝仍自顧形慚,於是霍光先生雖有天大的功勳,仍埋伏下被排斥的殺機。
我們可以想象得到,阿嬌女士的心理狀態恐怕不太正常,這不是說她瘋啦,而是可能常常想起她對劉徹先生恩重如山。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