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不過十一二歲的光景,自小跟著師父在山上清修毫無對敵經驗,否則也不會在戰亂中不慎受傷,乍見猛獸,手中又沒有武器,差些被它一掌拍在地下。
幸好我的輕身功夫仍在,倉促之間向後急退了數丈,但那虎翻爪騰身緊逼,我再退步,身後已是懸崖,腳跟半出,碎石墜落,差一步就要仰面墜下去。
正危急間,側邊風聲忽起,長槍如虹掃過,雪亮槍頭如碎銀般浦洩,猛地扎入那頭虎的左眼。
原來是季風及時趕到,不顧生死地撲過來阻止猛虎,救了我一命。
猛虎吃痛,一聲咆哮,扭頭往來襲者撲去,季風到底只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收槍不及,被它拍得撲跌出去,我驚魂之下立刻撲將過去,運氣一掌拍在那虎的軟肋之上,而它虎尾猛掃,頓時將我抽飛了出去。
林中傳來紛亂腳步聲,那虎受傷頗重,見勢不妙終於退走,我想爬起身來去看季風,但是雙腿發軟,一時竟爬不起來,卻見一群人飛奔而來,泡在最前頭的正是季老將軍,老遠伸出手,一把將他最小的兒子抱起來,臉上死白一片,待到他睜眼叫了一聲父親之後才緩過起來。
季風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雖然季家沒人在對我提起過那日的事情,但我心裡總是不好過,所以就整日的待在他房裡,他倒也硬氣,接骨換藥的時候一聲都不吭,倒是看我的臉色有些不習慣,還反過來安慰我。
“真的不痛,哥哥們身上哪個沒有舊傷,這樣的是小事。”
我過了很久才回答他,“我會記得這件事的,你需要我做什麼,只要同我說一聲。”
他就是一笑,“我想不出來你做什麼。”
我想了一想,又說:“不著急,一輩子都有效。”
再過幾日,師傅就找到了我。
臨走的時候,師父交了慶城金牌在季老將軍手裡,季風立在父兄身後看著我們,我想過去同他再說幾句話,但又覺得,我要說的,都已經對他說過了。
金牌不金牌的,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他只要記得我的承諾就好,即使他不記得,我也會記得。
季老將軍親自送了我們一程,我在最後一刻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他,“為什麼你不願多看季風?他做錯什麼嗎?”
季老將軍沉默一會,才道:“你們是朋友了。”
我點頭,我是獨子,父母早亡,其實在心裡早已當季風是我的兄弟。
他移開目光,“我原有十一個兒子,只是風兒的孿生弟弟,出生時便在戰事中丟失在邊關,他們的母親至今傷心欲絕,我也……不人多看他的臉。”
我要過得許久,才“哦”了一聲,再過許久才說。“你就不怕他也在戰場上遇到危險?”
將軍臉上的線條變得強硬,“保家衛國,那是季家人該做的事情。”
我明白過來,這個人,是鐵了心要與他與他所有的骨血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那日我與師父起初老遠才又回頭看了一眼,山地起伏,那軍營早已看不到了,但我總記得季風安靜的臉,還有偶爾一笑,很是溫暖。
我再回想起那些季家人看彼此的眼神,全是很自然的在為彼此驕傲著。
但我覺得,生做一個季家人,實在也算不上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情。
沒想到這句話,在十多年之後,季家滿門被打入天牢的訊息傳遍中原的時候,一語成讖。
我這是多年來,再沒有到過邊關,自然也沒有再見到過常駐邊關的季家人。
師父仙逝之後,我便開始執掌慶城,山上事務繁多,之後又被眾人推做了三莊九派的盟主,更是沒有一點閒暇。
江湖與朝廷,歷來井水不犯河水,所謂國事,對我們這些江湖人來說是很無所謂的,況且這些年朝廷內亂,大有國將不國之勢,朝堂之上,數年就能換一批新面孔,也不算什麼新鮮事了。
但是季家出事,那真是令天下無人不驚的。
要說舉國震動,也不為過。
再無知的老百姓都要把心涼一涼,就算不敢出聲,心裡也要問一句,從此邊疆誰來守?這就像是破落的大戶人家,裡面再怎麼瘡痍遍佈,但門戶敞開無一遮擋,總讓人寢食難安。
但這些還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季家人現下的處境,尤其是季風。
我極快地立定了心意,無論如何,先趕赴京城,救了人再說。
只是沒想到還未動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