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部分

徐思東在沒完工的高樓上等來了今年冬天的一場雪。

工人在他旁邊焊著鋼筋鐵條,火花四濺,四周寒冷乾燥的空氣裡飄著他熟悉的電焊時特有的氣味。他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躲著,哆哆嗦嗦點了根菸,因為帶著皮手套,動作笨拙,打了好幾下才出來火。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灰濛濛的天上飄下來,覆蓋了工地旁邊的小街道,藍旗營周圍的筒子房;再遠一點兒的大學校園,光禿禿的銀杏樹,綠色的湖水結了冰,湖邊的塔矗立得很沉默;更遠處的圓明園,衰草枯楊,廢墟荒蕪裡的古建築,在一片黯淡的光線裡有種沉重感,揮之不去。

他還記得以前的北京城不是現在的模樣,沒那麼多高樓,太陽暖洋洋的照在他們家陽臺上。這時候是秋高氣爽的最後幾天,天藍的能落人心裡,伴著鴿哨撲啦啦飛起來一窩白的灰的鴿子,尾巴邊兒一抹黑,遠處的老城門琉璃瓦亮晶晶晃人眼。他爸用那輛二八腳踏車載著他去圓明園,放自己親手給兒子扎的鷂子風箏。他在荒草地上瘋跑,他爸拿個膠片相機拍著園子裡那些破敗不堪的斷壁殘垣。父子倆都挺滿足,就是回家以後少不得被他媽說一頓,惡狠狠刷下去身上一層泥。

想起那時候的慫樣他就笑,一笑就被煙嗆了,還在咳嗽的時候後頭的工人停了活,喊他徐工,說時候到了,下去吃中午飯。

工地上的灶是用瀝青油桶改的,架著幾口大鍋,桶裡燒著木頭,澆了汽油,燃得挺旺,他湊過去就著火烤手,烘的額頭都發燙了,鍋裡燉著白菜蘿蔔和豬肉粉條,煙塵滿面的建築工人蹲在旁邊捧著大碗呼嚕呼嚕吃得挺香。有關係不錯的工人看他探頭探腦,熱情的給他也舀了一大盆——他在這工地上算個異類,工人們挺喜歡他,因為他沒架子好說話,同事們對他不太親近,約著去吃飯也不會特意喊上他,有點微妙的距離感。

那食物口味一般,勝在熱乎乎的,吞在胃裡還算舒服,他車上有帶來的三明治,正好靠在路虎寬大的車頭上,一口麵包片夾酸黃瓜火腿,一口豬肉粉條湯,湊合著就是一頓。

旁邊挨著街道,車來車往,在薄薄的積雪上碾出車轍來。前頭有個臨時的公交停靠站,因為挨著學校,車到了站呼啦啦下來一群年輕學生。女學生挺多都穿著黑絲,短裙長腿,踩著雙熊掌似的雪地靴,看著憨呼呼的可愛。

他咬了口冷冰冰的沙拉生菜,眼睛一抬,就看到了汪子聿。

汪子聿才從車上下來,深色的牛角扣外套,裹著紅白藍格子的羊絨圍巾,襯得氣色格外好,跟學生似的,一手一個超市的購物袋,站在路邊站牌底下仰著頭跟車上的同事說話,看著心情不錯。從額頭到鼻尖到嘴唇到下巴,一道黃金比例的弧線勾勒得完美無缺;輪廓分明,是有點西化的美感,讓他想起大學那會兒臨摹過的古希臘雕塑,就連面板也跟雕塑似的,白得像雲石,被時間打磨的啞了光,有種溫潤的質感。

那車開走了,汪子聿回頭視線就對上了他的,看著挺驚訝。

徐思東呵了口氣,眼前霧濛濛的一片,就那麼靠著,守株待兔,等他過來。

汪子聿果然走近了,低頭看他擱車頭的碗,搪瓷的,脫了色,豬肉燉粉條冒著熱氣,放在兩百多萬的路虎車上很可笑。雪花兒還在飄,溫柔的落在汪子聿垂著的睫毛上,凝著不肯化。他一抬眼看著徐思東,笑起來露出嘴角淺淺一個渦兒:“你就吃這個?”

徐思東沒接腔,突然就特別理解了莫筱北,這麼個人,溫柔起來能擰出水,要他惦記十來年他也幹。

依著他性格這時候應該要滿不在乎豪爽的表示這沒什麼,豬肉粉條跟燕窩魚翅在他看來區別不大。可惜汪子聿的塑膠袋裡動了動,像有活物,他湊過去看一眼那話就全堵了回去,豔羨得直嘆氣:“喲,螃蟹啊。”

汪子聿拉開袋子看了看,螃蟹一隻只挺大個,鐵青背甲,五花大綁,有幾隻掙脫了束縛精神抖擻撓著袋子要自由,從側面反映出他們有多麼新鮮。

汪子聿眼睛裡閃閃爍爍流光溢彩,聲音幽幽的:“要不我回請你一頓?”

徐思東眯了眼看汪子聿:“糖衣炮彈,想腐蝕我?”

汪子聿看著他笑,說你怕了。

徐思東中西合璧豬肉燉粉條加三明治的頑強意志在張牙舞爪的螃蟹大軍面前立刻被瓦解,脆弱得不堪一擊,接了袋子就跟著汪子聿過馬路。

汪子聿住在工地旁邊的小區,老式的單元樓裡光線不好,昏昏沉沉,牆壁上貼滿小廣告,樓道里堆放著紙箱雜物,徐思東一進去就嘖嘖著搖頭,說安全隱患啊。

汪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