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的某個傍晚,元深來了。兩人茶館後第二次見面。
冬月心裡是慌的,卻不知道自己慌什麼。都是成年人了,該談的條件都談好了,一千萬生一個孩子嘛,一份工作嘛,可她還是慌,拘謹地,不去迎他的目光。
元深見她這樣含羞的樣子,倒覺得有些好笑,輕聲問她:“住得慣不慣?”冬月點頭。這一週裡她弄清了如何開啟客廳的大電視、如何調整中央空調的溫度、如何使用那個按摩浴缸,還弄清了浴室盥洗臺上香噴噴的瓶瓶罐罐裡都裝著些什麼,有何用途。但她懂得如何使用之後,幾乎再沒有使用過。不是自己的東西,用起來有什麼滋味?
元深又問她:“瑤瑤住得慣不慣?”瑤瑤?聽到女兒的小名從這個男人嘴裡說出來,冬月感到一陣怪異。他是什麼人?他又不是她們的親人。他只是她的老闆。他付錢,她做事。他關心她女兒做什麼?她一恍惚,抬頭撞見了他的目光。他正對她微微笑著,笑得多麼得意、多麼大方啊。是啊,他不僅付薪水,還把這好生活額外地賜給她們享用。他多尊貴、多慷慨、多慈善。冬月忽然感到一陣厭惡湧上心頭,但她沒有流露,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這一週裡,瑤瑤天天惦記著客廳茶几上的巧克力盤子。冬月管束著女兒,每天只給吃一顆。她口上對女兒說:“糖吃多了壞牙齒!”她心裡在吶喊:“女兒,爭點氣!”元深要在這裡吃晚飯,廚房便多做了幾個菜。元深又特地吩咐,做芝士焗龍蝦。冬月從沒吃過龍蝦,但她吃得很少,沉默地聽著元深對她介紹龍蝦的哪個部位最好吃,怎麼做滋味最好,又介紹吃什麼菜應該配什麼酒。冬月眼睛只盯著自己盤子前面的一小攤地方,茫然地聽著元深說話。
她覺得事情越來越怪異了。他何必弄出這麼個溫情脈脈的樣子?還放著音樂,點著蠟燭。是為那件事情做準備嗎?有些鋪墊,避免尷尬?還是想改變整件事情的性質?他是在追求她嗎?這太荒謬了。她是有丈夫的人。她答應這件事情只是為了賺錢。她對他沒有任何感情。難道他弄出這麼多溫情關懷是指望她愛上他?
冬月心裡猛地一凜。一千萬生一個孩子,的確太貴了。這一千萬他不僅要買下她的身,還要買下她的心?他要她好好看看,他能給她全世界,而她丈夫什麼都給不了她。他要她為當年的驕傲後悔,他要她屈服。他要她愛他。
不。這有違她的初衷。她不願意屈服。如果說屈服,她只屈服於金錢。是的,這件事情只和錢有關。她是來賺錢的。她不會對他動情。
冬月看著女兒大口嚼著香甜的龍蝦肉和芝士塊。元深臉上一直是那個篤定的、充滿自信的微笑。他親手剝開龍蝦腿,挑出裡面滑嫩的腿肉放進女孩的盤子裡。事情越來越不三不四了。他還真把她當小老婆,把這裡當小公館了?還真弄得像一家三口了?冬月覺得可笑。他想要培養感情,她不會讓他得逞的。因為直覺告訴她,一旦她對他動了感情,最終受傷的必然是她自己。
當晚什麼都沒發生。元深吃過晚飯就走了。
冬月站在臥室的窗邊,望著那輛猛獸似的黑色汽車悄然遠去,最終消失在夜幕中。積雪中留有兩排車輪的印痕。冬月在那個視窗站了許久。她望著那印痕,回想著元深告辭前對她說的話。他說:“冬月,謝謝你。”那一剎那,她陷入一個謎。他望著她的眼眸是深邃的,是充滿感情的。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她的心瞬間融化了一下。但下一秒,她又把自己冰封起來。這件事情當然和感情無關。他說“謝謝你”真是蠢透了。謝什麼呢?他出了錢的。
元深每隔幾天就會過來一趟。冬月一直忐忑地等著那件事情發生,那件事情卻一直沒有發生。他們甚至連一絲微小的身體接觸都未曾有過,連手都沒有握過一下。元深過來通常只待一小會兒,有時陪她在客廳坐坐,喝下午茶。有時一起到附近的林子裡走走。說是他陪她,但她心裡清楚,是她陪他。她不會弄混這僱傭關係,不會被這溫暖假象所矇蔽。她已經習慣了他營造的這種溫暖氛圍。她沒什麼態度。順從,但不積極也不消極,不表示歡喜也不流露憎惡。並且,無論兩人默默無語,還是偶爾談笑,她都不叫他名字。她沒有必要叫他的名字,因為她從不會主動和他說話。他能夠感覺到她的距離。她是他生活中唯一一個不肯叫他名字的女人。他有些弄不懂是什麼讓這個女人對他無法產生好感。但他不想去追究。他對她的態度有點像慵懶輕慢的大獸對待逃不掉的獵物,滿不在乎卻勝券在握,所以有足夠的溫柔與耐心。她在心裡暗暗守著防線。她每天都對自己說,只是來工作的。只是一份特殊的工作而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