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去挑水了。
他個子雖高,但到底太瘦,挑著滿滿兩桶水,總有些東搖西晃,好像下一刻便要被兩桶水壓倒一樣,但他咬牙撐著,挑了兩個來回,到底將水缸挑滿了。
少年的額頭冒出微微的汗,這時候反倒不覺得冷了。他放下水桶去生火,拿水瓢往鍋裡舀了兩瓢水,又在甕裡抓了三把米淘了,丟到鍋裡面,準備熬粥。
不多時,草棚裡漸有了米香味,少年的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他這才閃出草棚,輕輕的敲另一間房門,“娘,醒了嗎?”
“敏兒,進來吧。”房間裡傳出婦人有氣無力的聲音。
房裡只有一張床跟一個缺了腿的小桌子,用土坯墊著勉強能用。桌上有盞油燈,牆角放著一口箱子,大約裝些衣物什麼的,可算是家徒四壁。
床上躺著的正是羅娘子,她自昨日從裴家回來,便一病不起,默默流了一夜的淚,雙目紅腫,心若死灰。
這少年正是老羅頭的兒子羅敏,經過了這一兩年間的顛沛流離,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早從母親的反常之中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自老羅頭死後,這麼久以來,只有母子倆相依過日子,這反倒讓他覺得這是自小到大最開心的一年。
他想不明白母親為何會這樣的悲傷。
“娘,你這是怎麼啦?”
少年的眼睛明亮,額頭光潔,不過是一年時間,他已經改變了許多,不再畏縮陰沉,無論物質多以匱乏,總是笑意盈面。
家裡沒有了老羅頭的暴力虐打,他就好比沒有拘束的小樹苗一般盡情的舒展著枝條,個頭猛竄,性格也與過去截然不同。
羅娘子只覺心痛如絞,這般懂事的孩子,卻有那樣一個爹……但這件事與其將來他從別人口裡聽說,還不如她親口來說。
……
聽到老羅頭的死因,羅敏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淡漠。羅娘子只當這孩子被這件事嚇傻了,禁不住又哭了起來:“你外公外婆將我嫁了這樣的人,娘一生命苦也就算了,如今還帶累了你……”她摟著羅敏大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彷彿要將前半生的苦痛盡數發洩。
羅敏只等她哭的累了,這才像個大人一般拍拍她的背,“娘,他死了你不是應該活的更好嗎?”
羅娘子如今回想自己十數年婚姻生活,自成親之後的點點滴滴,再到曾經做女兒之時的嬌養,到如今這一年裡母子倆相依為命,似乎才在茫然之中有了新的認知,自這個男人死後,她的日子的確是好過了許多。
至少每日裡不必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聽到大門響整個人都要哆嗦起來。
不是誰生來就應該被別人虐打的。
與那樣的人生活久了,她差點忘了自己也曾經過過無憂無愁的日子,每日快樂的笑,不必瞧人臉色,只消操心要吃些什麼穿些什麼或者帕子上繡什麼新鮮的花樣。
羅娘子孃家姓白,原是響水街上一家繡莊的獨女。響水城中偶爾能瞧見軍士騎著高頭大馬在街上馳過,少女一心想要嫁個軍人,最後挑來挑去,挑中了老羅頭。
羅老頭年輕的時候模樣端正,嘴甜如蜜,將白家老夫婦倆哄的心花怒放,嫁了獨女給他。哪知道婚後他漸漸露出真面目,吃喝嫖賭,白家家資被他敗盡,連帶著老兩口三兩年間也給氣的撒手西去,最終留下了羅娘子一個人。
好不容易她生下了羅敏,家計無著,軍餉也指望不上,老羅頭漸漸便向她拳打腳踢,生生將個弱質女流折磨的沒有一丁點敢反抗的心思。
——只因每一次的反抗換來的是更為暴虐的對待。
羅敏拿了帕子去給羅娘子擦淚,目光之中充滿了不屑:“娘你難道還指望著他做個大英雄?他那樣的性子,輸了都肯給賭坊的人當孫子,實在沒錢都願意趴在地上學狗叫,又哪裡算是個男人?當兵就是為了混個餉銀,實在是連條狗都不如,娘你如今還沒有死心嗎?”
羅娘子睜著淚眼瞧著站的筆直的兒子,忽然之間覺得這孩子已然長成,他說的這些話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
女人一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從不敢有那種大逆的想法,但這一年時間,母子倆安靜度日,的確比過去十多年要舒心太多。
……那個人,他那樣的人,真是死了也活該!
他早就該死了!
羅娘子揪著兒子的衣襟,禁不住悲從中來,有淚如傾。過去多少不甘,多少暗自吞下的苦楚,如今都被盡數的傾倒而出,胸間塊壘壅塞,她哭的悲苦難言,飲恨十數年,今朝始敢放聲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