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號啕大哭,說:“善長對不起陛下,辜負了陛下的大恩,臣罪有應得。”
朱元璋說他沒有辦法。四公主也哭著來求他,駙馬歐陽綸與丁斌走私,這次也要殺頭的。他說自己是皇上,一句話就可免其死,但他不能這麼做,也只好對不起善長了。你全家,你弟弟全家,你侄子全家,都要跟你一起斬首,你一人得道,可雞犬升天,你一人造孽,也是人畜同滅呀。但你還有後,你的兒子李祺可免一死,他和朕的臨安公主流放到江浦去,你李善長不法,把朕和朕的愛女都連累了呀。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說:“朕還是可憐你,不忍心看你暴屍午門外,更不會看著你剝皮實草。給你全屍,你自己了斷吧。”
滿面淚痕的李善長磕頭說:“謝皇上大恩。”他四顧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有膽量為他一辯、為他求情的。人情薄如紙,世態炎涼可見一斑,李善長還能說什麼呢?當初李存義、丁斌找他支援胡惟庸謀反,他本想模稜兩可、裝聾作啞,誰勝誰負,李善長都是元老,不倒翁,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他們葬送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此時後悔自己不珍視自己來之不易的地位,也覺得對不起朱元璋,這是李善長號啕大哭的原因。
可一切都晚了。世上最不可挽回的是自掘墳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李善長用三尺白綾結束了他一生的顯要和輝煌。他家幾百口子人,除了當駙馬的兒子李祺之外,無一倖免。
相府靜悄悄的門可羅雀,已無往日車水馬龍的喧譁熱鬧。夕陽殘照把絳紫色的暮靄塗到李善長府邸那錯落有致的黑瓦殿頂上,冷清而又晦暗。秋風颯颯地吹過,一片片黃葉墜地,在闃無人跡的院子裡滾動著,備加淒涼。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朱元璋帶著皇孫朱允?來到了相府門前。
朱允?第一次到李府,他說:“這就是李善長的相府嗎?不比爺爺的皇宮遜色呀。”接著他又十分惋惜地說,可惜皇祖父斷送了他的榮華夢。
朱元璋說:“他死在他自己手上,你明白嗎?”
朱允?說他明白。法律再嚴再猛,不殺守法之人。
朱元璋很賞識地笑了。人世間大多數人都是自己斷送了自己。李善長有功,朕一直感念他。但權力能使人著魔,六十多歲的他,還嫌公爵不過癮,還要當王。他如果依然在鄉間當他的秀才,教他的書,就不會有這結局了。
錦衣衛指揮蔣獻發現了可疑的事,李善長家二門上有一塊匾一直空著沒寫字,問他家人,說是想請皇上題字的。
朱元璋便信步走了進去。
二門上方果有一塊無字匾。
朱元璋仰頭看了看,說:“拿筆來,朕為他題。”
侍從們從一間貼了封條的屋子裡取來紙筆,搬來長案,放在院子中央,朱元璋揮毫寫上“人間有戒”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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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不知這是何意?怎麼有點佛門味道了呢?
朱元璋自有道理,佛門有十戒,不能幹這,不能幹那,凡夫俗子就沒有戒了嗎?良心之戒、道德人格之戒、法律之戒,到處是戒呀。
朱允?深深地點頭。
這時有一個內廷官過來奏報,說涼國公到京了,他在宮門外等陛下。
朱元璋說:“好啊,去告訴太子,一起見見朕的衛青、霍去病。”他叫朱允?也去。
朱允?擔心父親怕不能動,他咳嗽,天天發燒,這幾天更重了。
朱元璋說:“太醫不是說見好嗎?”
朱允?說:“他們總是報喜不報憂。”
三
朱元璋用最隆重的禮儀迎接了從漠北歸來的藍玉,賜他坐,就坐在朱元璋一尺外的左前方,二人可促膝談心了。朱元璋還把事先寫好的一幅字給了藍玉,那是“朕之愛將當今衛青、霍去病”,一大方御印鮮紅地蓋在左下角,藍玉真有點受寵若驚了,可他那根警惕的神經一點也沒有放鬆,連晉見皇帝,他懷裡都揣著暗器,時刻提防被暗算。
《朱元璋》第九十二章(3)
朱元璋對藍玉說:“大漠的烈日都把你曬黑了,你辛苦了。你知道嗎?朕在大臣面前稱你是朕的衛青、霍去病。”
這本來是最高獎賞了,沒想到藍玉並不看重。他掃了一眼朱元璋為他寫的條幅,吹噓起自己來,這也是他無法自控的本性使然。他說衛青七次出擊匈奴,霍去病出擊匈奴六次,他藍玉從傅友德徵蜀,與徐達北征,與沐英討西番,再出兵雲南,這次揮師三十萬裡遠征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