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月經常分不清虛幻和現實。她的腦子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犯迷糊。
清醒的時候,她就是上泗老方家倍受父母寵愛的小女兒。從小到大,沒吃過苦,沒受過罪,嬌縱肆意,在農村的孩子裡面,她是頂頂有福氣的了。
她的母親疼愛她,甚至遠遠超過兩位兄長。
照這樣下去,她就該找一門好親事,嫁人、生子,平安到老。
但是心底總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能這樣,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那她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呢?
她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就會開始犯迷糊。
在清醒和迷糊之間轉換的時候,她會嘗試去想清楚這個問題。
可是,只要她一開始思考,腦袋就會針扎一樣的疼痛。
但是每次疼痛過後,她的腦子裡就會出現一些畫面,和她現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的畫面。
城市很大,樓房很高,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真奇怪,這些東西,她明明從來沒有見過。
在那些畫面中,甚至還出現了那位名叫許山川的知青。
方明月驚愕不已。許山川來上泗的第一天,她就對這個人有好感。但是後來,她的腦子裡又總是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不要嫁給知青,否則會變得不幸。
她選擇了尊重自己的內心。
其實她後悔了,她應該去追求許山川的。高考恢復以後,許山川就考上了大學,再怎麼樣,他的前程也不會差的,而且,許山川看起來就很溫柔,和村裡的男人完全不一樣,嫁給他又怎麼可能變得不幸呢?
可是,她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
隊裡的知青們已經離開了。他們和上泗的交集短暫又淺薄,很容易就被切斷。
生活漸漸變得越來越糟糕。
父母和兩位兄長斷了親,族老還做主將兄長過繼出去了。
一開始,她是有點高興的。
她從小就獨,兄長過繼之後,她就是家裡的獨生女了。父母的愛,他們努力幹活得來的一切,他們多年積攢的積蓄,全都是她的。
可是慢慢的,父母的身體開始變差了,他們開始跟她一樣,隔三岔五的生病,他們一家三口不得不吃老本生活。
家裡的狀況越來越糟糕。
其他村民的生活卻越來越好。
他們一家被所有人甩在了後面,就好像被時光遺忘了一樣。
村裡的土坯房漸漸消失,一間間青磚大瓦房拔地而起。泥土路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泥路和瀝青路,平平整整,即便是下雨天,人們也不會再踩一腳泥了。
所有的孩子都能去上學,青壯年勞力有的出去找工作,有的在家裡創業,據說有大老闆提供支援。
腳踏車早已不是稀罕物,家家戶戶都有一兩輛。甚至已經有人開上摩托車了。人們的衣服上再也沒有了補丁。
整個上泗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有他們家被留在了原地。更顯得一家三口灰頭土臉。
她不甘心,她明明應該是上泗最光鮮亮麗的姑娘。
她想去找兩個哥哥,想和他們吵,和他們鬧,讓他們出錢贍養老人,卻連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村裡人告訴她,兩個哥哥都闖出去了,人家在外面混的越來越好,輕易不會回來了。
村裡人還告訴她,出錢幫村裡修路,幫村民致富的大老闆,就是寶珠的丈夫。
他們沒有直說,但是方明月心裡明白,沒有人會站在她這邊的。
她只能回到家裡,和父母一起落魄的生活。
以往關係還算融洽的父母,天天吵架,互相埋怨。
爸爸抱怨媽媽做的過分,生生逼走了兩個兒子,如果不是她,他現在過的會比村裡的任何人都要好。
媽媽破口大罵:“我做什麼都是你預設的。我從來不管孩子,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咱倆吃,你敢說你當時不高興?我把兒子趕出去的時候,你敢說你心裡不高興嗎?不用給兒子蓋房,不用給他們出聘禮,不用給他們看孩子,省多少事兒?你敢說你心裡沒有偷著樂?你肯定想著,就算你不管他們,將來他們也必須給得你養老吧?現在事情不如你意了,你跟我鬧。方修文,我是真小人,你就是個偽君子!你不要臉!你跟在我後面享受的時候屁都不放一個,現在跟老孃矯情,你算個什麼東西!”
倆個已經開始顫顫巍巍的老人,經常罵著罵著就會打起來,打著打著就一起跌坐在門檻上淌眼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