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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文樵的形象,那深黝烏黑的眼珠,每個凝視都讓人心碎。文樵是姐妹兩個在一個宴會上同時認識的。那時的盼雲,彈一手好鋼琴,還學小提琴,學古箏,甚至學琵琶。中外樂器,無一不愛,中外歌曲,都能倒背如流。恬靜清幽,愉快而親切。她喜歡明亮的顏色,白的、粉紫的、淺藍的、嫩綠的,以至於藕荷色的。那晚,她就穿了件藕荷色的衣服,在宴會上彈了一支她自己發明的“熱門歌曲集錦”,她瘋狂了整個會場,也瘋狂了文樵。

是的,那陣子,文樵天天往賀家跑。盼雲每天靜靜的坐在那兒,聽文樵說話,看文樵說話。她呢,她每日換新裝,換髮型……姐妹倆誰都不說明,但是,潛意識裡卻競爭慘烈。倩雲相信,除了姐妹兩人自己心中明白以外,連父母都不知道這之中的微妙。然後,有一天,盼雲和文樵回家宣佈要結婚了。當時,她就好像被判死刑了,她還記得,她連祝福的話都沒有說,就直衝進自己的臥房,把房門關上,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的低語:“我希望他們死掉!我希望他們死掉!”

她驀的打了個寒噤,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了。希望他們死掉!是她咒死了文樵嗎?不。她拚命的搖了一下頭。

盼雲正默默的瞅著她。

“對不起,倩雲,”她軟弱的說,一臉的歉然。“我知道你不願意我提這件事。”倩雲深吸了口氣,勉強的微笑了。

“姐,過去的事我們都別提了,我們談現在,好不好?”她伸手挽住了盼雲的手。“回家吧!姐姐!你讓爸爸媽媽都好痛心啊!還有,楚大夫問起你幾百次了!”

楚鴻志,那個好心的心理醫生,確實幫她度過了最初那些活不下去的日子。盼雲的眼眶有些溼了,她逃避的俯下眼光,又去看尼尼,看紅磚,看那從磚縫中掙扎而出的小草。

“再給我一些時間,”她含糊的說:“讓我好好想一想。”

“我要提醒你,鍾家的人並不願意你留在鍾家!”

她震動了一下。“為什麼?誰對你說了什麼嗎?是可慧說了什麼?還是文牧和翠薇說了什麼?”“別擔心,誰都不會說什麼,只是我體會出來的。”倩雲坦白的說:“你想,你那麼年輕,又沒有一兒半女,名義上是鍾家的人,事實上跟鍾家的關係只有短短的兩個月!鍾家家財萬貫,老太太精明厲害。文牧夫婦兩個會怎樣想呢?說不定還以為你賴在鍾家,等老太太過世了好分財產呢!”

盼雲大驚失色,睜大眼睛,她瞅著倩雲。

“他們會這樣想?他們不可能這樣想!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倩雲決心“激將”一下。“你太天真了,姐。如果我是鍾文牧夫婦,我一定懷疑你的動機。才二十四歲,有父有母,為什麼不回去?人家丈夫在世的兒媳婦,還常常在婆家待不住呢,有幾個像你這樣活到中國古代去了?居然在夫家守寡!你把你那些悲哀收一收,用你的理智聰明去分析一下,你這樣住下去,是不是一個長久之計?你就是從今後不再嫁人了,也回到賀家去守這個寡吧!爸爸媽媽到底是親生父母,不會嫌你!不會懷疑你!而且──是百分之百的愛你!”盼雲呆住了,她愣愣的看著倩雲,體會到倩雲話中確有道理,她彷徨而恐懼,慌亂而迷惘。鍾家真的嫌她嗎?回到父母身邊也需要勇氣呵!父母一定會千方百計說服她再嫁。還有那個楚鴻志,一定又會千方百計來給她治病了。她抬頭看看天空,驀然間覺得,這世界雖大,茫茫天地,竟沒有一個真正屬於她的“家”!甚至於,沒有一個容身之地!

和倩雲談完這篇話,她是更加心亂了,更加神魂飄忽了。她知道倩雲是好意,只有倩雲會這樣坦白的對她說這些,鍾家畢竟不能把她“驅逐出境”啊!唉,是的,她該回到賀家去。但是,媽媽每次看到她都要掉眼淚呵。人,活在自己的悲哀裡還比較容易,活在別人的同情裡才更艱難。

和倩雲在街頭分了手,她帶著尼尼走回鍾家。一進大門,就聽到好一陣笑語喧譁,家裡的人似乎很多,可慧的笑聲最清脆。她詫異的跨進客廳,一眼看到徐大偉和高寒全在。可慧這小丫頭不知道在玩什麼花樣?翠薇正在張羅茶水,帶著種“得意”的暗喜,分別打量著徐大偉和高寒。難得文牧也沒上班,或者,他是安心留下,要放開眼光,為女兒挑選一個女婿?鍾老太太坐在沙發裡,正對高寒不滿意的搖頭,率直的問:“你的頭髮怎麼還是這麼長?”

高寒用手把濃髮一陣亂揉,笑嘻嘻的說:

“我去理過發,不騙你,奶奶。那理髮師一定手藝不精,剪了半天,不知道怎麼還沒剪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