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之初嘗與美國出版商麥克米藍公司訂約撰寫,總攬二十世紀中國之‘民國全史’。英文稿成千餘頁(部分章節曾由李又寧教授主編之Chinese Studies in History季刊披露之,見一九八八年諸期)。嗣復承美國社會科學研究會(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慷慨資助擔綱主編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Republican China(‘詳註民國史資料彙編’),積稿亦數十箱,雖明知經費有限,非一人之力可竟全功,然愚公移山,古有明訓,知其不可而為之,未嘗氣餒過。唯自哥大轉業之後,所承擔之新職,管理重於研究,一轉百轉,致前功盡棄,實非所願也。時格勢禁,乞食異邦,無如之何,思之可悲。如今退休之後,雖已漸感老邁,然琴劍猶存,棄之可惜,摩挲舊簡,終覺難安,老驥伏櫪,仍思賈起餘勇,終始其事而以本篇為前導。天假以年,不敢自棄也。
電腦時代新史學的試探
在本篇中,筆者必須向賢明讀者特別交代的是,劉紹唐先生所編的‘傳記文學’,並不是‘學報’型的雜誌。筆者亦無心多寫學報文章。所謂學報文章是文體不嫌枯澀,而言必有據,本師胡適之先生所謂‘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有九分證據不能說十分話’是也。如山師訓,吾何敢違。只是覺得學術文章,不一定必須行文枯澀。言而有據,也不一定要句句加註,以自炫博學。美國文史學界因受自然科學治學方法之影響,社會科學之著述亦多詰屈聱牙,每難卒讀。治史者固不必如是也。筆者在作博士生時代,對此美國時尚即深具反感,然人微言輕,在洋科場中,作老童生又何敢造反?誰知如真造反有理,實不愁造反無人也。在此行首舉義旗者,不意竟為筆者在哥大所最崇拜的業師之一傑克斯巴松(Dean Jacques Barzun)也。巴氏曾在哥大任教務長及文學院長多年,後以校聘講座教授(University Professor)退休。在筆者受業期間,巴氏即不時於授課中嚴厲批評時士所炫耀,以註腳(footnote)做學問之美國式繁瑣史學為不當(巴氏為法裔),六○年代時更著而為文於哥大校刊中痛論之。無奈積弊已深,縱碩學高名如巴松者亦不能移風易俗也。筆者嗣讀此邦師生之漢學論文,其中每有淺薄荒謬之作有難言者,然所列註疏箋證洋洋大觀焉。時為之擲卷嘆息,嘆洋科舉中之流弊不下於中國之八股也,夫復何言?!不意近年來電腦之發展已至不可想像之程度,如今臺北中央研究院已將二十五史與十三經等輸入網路;大陸上甚至已將四庫全書全部電腦化。筆者本人曾承臺北南港中研院電子專家之輔導試檢二十五史及十三經之諸典籍,按鈕索驥,所需史料簡直多至無可招架之程度。近月由華裔譚崇仁博士等專家為美國IBM所設計之‘深藍’電腦與世界棋王科斯巴魯夫對弈,科氏敗下陣來,曾引起世界震驚。其實此事並無可驚之處。蓋深藍計算棋式之‘秒速’為二億步,所藏棋譜在萬種以上,而且日新月異,永遠不斷地在改進之中,一人腦中智慧之累積,究有其極限。古人云:‘以有涯隨無涯,殆矣。’棋王敗北,何足異哉?
再者,照目前電腦科學發展之情勢度之,則下一世紀電腦之秒速將有十億字之檢索能力,直可把目前藏書鐵架長逾六十英里之美國國會圖書館,全部收藏集於一機之內,置諸衣袋之中而有餘,真是成何體統?!讀者賢達批覽拙篇,或將疑我為撰寫科幻小說。朋友,非也,非也!此一幻想之成為事實,只是十年、二十年後之事耳。電腦革命如今已排山倒海,吾人身在此山中,不自覺之罷了。
現在言歸正傳。若談電腦革命對史學之影響,實在令人不忍卒言。筆者昔年每勸胡適之先生不應再搞他的‘水經注’。原意是胡師今世之大思想家也,惡可因噎廢食,沉迷於考據訓詁之小道哉?然久有考據之‘癖’的胡老師聽不進去也。孰知進入今日的電腦時代,考據訓詁真已成為工匠小技哉?適之先生二十年之功,今後如以電腦檢索之,數星期之事耳。浪費了胡適二十年的光陰,我們的民族智慧如何浪費得起?事實上,縱在今代電腦出現之前,美國史學界對此以註腳相尚,氾濫成災的繁瑣史學之抗拒已甚囂塵上,論者以容忍一注可長至三百頁之當今美國的八股史學實為荒謬。今後在電腦籠罩之下,那就更不足論矣。去年秋‘紐約時報’對此一學術革命,曾有頗為詳盡之報導。(見William H。 Honan;〞Footnotes Offering Fewer Insights: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