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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月初一,各王公侯府、親朋故舊、乃至僧寺尼庵,皆有賀禮,門前車馬絡繹,園中賓朋往來,抬禮盒送戲箱的盈衢塞巷,榮國府內外開筵,官客便在外邊榮慶堂,堂客便在大觀園嘉蔭堂,兩處各搭起戲臺來,槐陰布綠,棟宇生輝,說不盡崇墉巍煥,局面堂皇,屏開孔雀,褥設牡丹,瓶插四季長開不謝之花,酒泛三江極望無涯之麯,簪釵明耀,羅綺繽紛。此時正值仲春天氣,花開錦繡,綠滿河堤,又因清晨微微的落了幾點雨,越顯得玉梨含笑,嫩柳多情,連廊下鳥鳴也比往日清澈歡勢。園中丫鬟新換了單羅夾紗的春衫,正是心如花開身比燕輕之際,都著意打扮得桃紅柳綠的,在席間穿梭伏侍。一時焚過壽星紙馬、祭了天地,便開席唱起戲來。外間便點了《繡襦記》的《嘲宴》,《浣紗記》的《效顰》,《牡丹亭》的《拾畫》、《叫畫》等,內間則是足本的摺子戲《倩女離魂》。那妝旦的呈嬌獻媚,作西施捧心之態;扮醜的擠眉弄眼,搖三寸不爛之舌;文則蟒玉璀璨,武則胄鎧鮮明;笙簧簫管,形容九宮之樂;生旦淨末,演盡人間悲歡。眾賓客或悽然有淚,或粲然捧腹,或悵然若失,或打著拍子搖頭讚歎,或抻著脖兒轟然叫好,一時也說不盡那千形百態,富貴繁華。其間最閒的要屬寶玉,因各人俱有正職在身,惟他給王夫人磕了頭後,便無事一身輕,只管各處閒逛賞戲;然最忙的卻也是他,一時小廝傳賈政的話,命他往外間陪客見禮;一時又覷個空兒進來內帷廝混一回,給王夫人敬杯酒,同賈母撒個嬌兒,和姐妹們品評一回戲,又同丫鬟調笑幾句,忽然一轉頭不見了林黛玉,問時,丫鬟說心口疼,自回瀟湘館吃藥去了,便又要跟著去瞧忽然二門上一路傳報進來,說“宮裡來人宣旨”,唬得賈政忙止樂撤席,傳命大開中門迎接,寶玉也只得跟著出來;方出園門,又聽見說北靜王妃到了,忙側立迎候,眼望著車子進了園,換了肩輿,方往前來。賈璉早已引著一人來至廳上,正是六宮都太監夏守忠,也未捧旨,只口中傳諭:“娘娘給太太賀喜,祝老爺、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原來元春雖伴駕離京,卻早備下一份壽禮,囑咐夏太監這日送來,計有玉堂富貴春綢八匹、紫檀鑲嵌的象牙雕人物山水插屏一架、秦鏡一面、琺琅象鼻爐一座、窯變水注一個、金銀錠若干。賈政、賈璉、寶玉等都跪謝了,面南叩恩。夏守忠又從袖中取一黃封,笑道:“娘娘臨行前,已經請宮中監天正推算了一個絕好的日子,便是本年九月初九,只等春狩回來,與老太太、太太當面議過,便來降旨。”賈政欲接時,夏太監偏又笑道:“娘娘這封兒是與府上玉哥兒的呢。”寶玉不明所以,只得磕了一個頭,上前接過來,復轉手遞與父親。賈政道:“既是娘娘給你的,你便拆來看吧。”寶玉只得拆開,卻是寫在灑金貢紙上的一張斗方,寫著“金玉良姻”四個字,不禁心下打一個突,呆呆的仍交與父親。賈政這方接了看過,仍舊折在封內,向夏守忠道:“娘娘的聆訓,政已盡知,自當尊諭而行。”又命賈璉款待夏太監,自己進去復賈母的話。這裡寶玉失魂落魄,一路低著頭進了園子,也不回席上去,徑自迷迷糊糊,歪歪斜斜,只沿著沁芳橋翠堤一帶踅走。那邊原本樹多路歧,如今桃杏俱已開遍,正在花繁葉茂,紅飛散亂之際,他見了,不免又發痴想:這些花木一年一度,雖然今兒謝了,明年照舊又開過,便不是今年的這些花,可知也還開在這個園內,這棵樹上,也算輪迴有命了;反是園中的這些人,一旦今兒去了,不知明年仍得回來不?便回來,也不知這個園子還是姓賈姓甄,還是栽桃栽李,這些人還得見面不見?如此想來,人竟不如花木,非但無根,兼且無情。去年喜鸞與四姐兒在園裡頑時,那些人還笑自己痴心妄想,說“這些姐姐妹妹將來橫豎都要嫁人的,那時卻又如何呢”,自己原也細想過,真正無可奈何,不過聚一天是一天罷了,及至散時,也只得含悲忍淚、自開自釋而已,其實無法可想,但能天可憐見,容自己與林妹妹得在這園裡相守一輩子,年年春謝葬花,秋來聽雨,也就於願足矣。誰想今日忽賜了這“金玉良姻”,一生心事竟如冰化水,活著更有何趣味?想到此,只覺得心上被尖刀剜了一下相似,又如頭上被打了一悶棍,早疼得抱住一棵桃樹,身子便順著那樹慢慢的軟倒下去,直哭得聲嘶力竭,氣短神昏。偏偏這邊樹木匝密,若非有心找尋,對面也難見到,因此橋上雖然人來人往,竟無一人看見,竟讓他痛痛快快哭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漸漸回過味來,元妃雖題字口諭,畢竟並未欽定,這件事或者還有轉寰,老太太最疼自己的,又疼林妹妹,若能求老太太作主,老爺、太太那邊也就好說了,只怕老太太不肯。且從過往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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