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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正殿裡傳見索額圖,索額圖行了見駕的大禮,果然未說到三句,便道:“皇上萬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袁盎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徼倖。’”皇帝見自己所猜全中,禁不住微微一笑。他心情甚好,著實敷衍了這位重臣幾句,因他正是當值大臣,又詢問了京中訊息,京裡各衙門早就封了印不辦差,年下散坦,倒也沒有什麼要緊事。

等索額圖跪安退下,皇帝便起身回西暖閣,琳琅本坐在炕前小杌子上執著珠線打絡子,神色卻有些怔仲不寧,連皇帝進來也沒留意。猛然間見那明黃翻袖斜剌裡拂在絡子上,皇帝的聲音很愉悅:“這個是打來作什麼的?”卻將她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叫了聲:“萬歲爺。”皇帝握了她的手,問:“手怎麼這樣涼?是不是才剛受了風寒?”她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琳琅在後悔——”語氣稍稍凝滯,旋即黯然:“不該叫萬歲爺帶了我去騎馬,惹得大臣們都擔心。”

皇帝唔了一聲,道:“是朕要帶你去,不怨你。適才索額圖剛剛引過史書,你又來了——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王太后雲‘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朕再加一句:現有衛氏琳琅。”她的笑容卻是轉瞬即逝,低聲道:“萬歲爺可要折琳琅的福,況且成帝如何及得皇上萬一?”

皇帝不由笑道:“雖是奉承,但著實叫人聽了心裡舒坦。我只是奇怪,你到底藏了多少本事,連經史子集你竟都讀過,起先還欺君罔上,叫我以為你不識字。”琳琅臉上微微一紅,垂下頭去說:“不敢欺瞞萬歲爺,只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且太宗皇帝祖訓,宮人不讓識字。”皇帝靜默了片刻,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六宮主位,不識字的也多。有時回來乏透了,想講句笑話兒,她們也未必能懂。”

琳琅見他目光溫和,一雙眸子裡瞳仁清亮,黑得幾乎能瞧見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裡去似的。心裡如絆著雙絲網,何止千結萬結,糾葛亂理,竟不敢再與他對視。掉轉臉去,心裡怦怦直跳。皇帝握著她的手,卻慢慢的攥得緊了,距得近了,皇帝衣袖間有幽幽的龍誕香氣,叫她微微眩暈,彷彿透不過氣來。距得太近,仰望只見他清峻的臉龐輪廓,眉宇間卻有錯綜複雜,她所不懂,更不願去思量。

因依靠著,皇帝的聲音似是從胸口深處發出的:“第一次見著你,你站在水裡唱歌,那晚的月色那樣好,照著河岸四面的新葦葉子——就像是做夢一樣。我極小的時候,嬤嬤唱悠車歌哄我睡覺,唱著唱著睡著了,所以總覺得那歌是在夢裡才聽過。”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唇角微微發顫,他卻將她又攬得更緊些:“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假若你替我生個孩子,每日唱悠車歌哄他睡覺,他一定是世上最有福氣的孩子。”

琳琅心中思潮翻滾,聽他低低娓娓道來,那眼淚在眼中滾來滾去,直欲奪眶而出。將臉埋在他胸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線繡著盤龍紋,模糊的淚光裡瞧去,御用的明黃色,猙獰的龍首,玄色的龍睛,都成了朦朧冰冷的淚光。唯聽見他胸口的心跳,怦怦的穩然入耳。一時千言萬語,心底最深處卻翻轉出最不可抑的無盡悲辛。柔腸百轉,思緒千迥,恨不得身如齏粉,也勝似如今的煎熬。

皇帝亦不說話,亦久久不動彈,臉龐貼著她的鬢髮。過了許久,方道:“你那日沒有唱完,今日從頭唱一遍吧。”

她哽咽難語,努力調均了氣息,皇帝身上的龍涎香,夾著紫貂特有微微的皮革羶氣,身後熏籠裡焚著的百合香,混淆著叫人漸漸沉溺。自己掌心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隱隱作痛,慢慢的鬆開來,又過了良久,方輕輕開口唱:“悠悠扎,巴布扎,狼來啦,虎來啦, 馬虎跳牆過來啦。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快睡吧,阿瑪出征伐馬啦,

大花翎子,二花翎子,掙下功勞是你爺倆的。

小阿哥,快睡吧,掙下功勞是你爺倆的。

悠悠扎,巴布扎,小夜嗬,小夜嗬,錫嗬孟春莫得多嗬。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睡覺啦。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睡覺啦……”

她聲音清朗柔美,低低迴旋殿中,窗外的北風如吼,紛紛揚揚的雪花飛舞,雪卻是下得越來越緊,直如無重數的雪簾幕帷,將天地盡籠其中。

第24章

皇帝雖然在南苑,每日必遣人回宮向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請安。這日是趙有忠領了這差事,方請了安從慈寧宮裡退出來,正遇上端嬪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端嬪目不斜視往前走著,倒是扶著端嬪的心腹宮女棲霞,向趙有忠使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