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起了個大早,開啟房門,嗚嗚呼嘯的北風夾雜著細碎的雪花,撲在臉上,刺稜稜,激得他打了個寒顫。薛向搓了搓臉,同招待所看門的狗皮帽老頭打聲招呼,折步東行。這會兒雖已近六點半,可冬日晝短夜長,又兼著陰天,路上還是陰濛濛一片,虧得沿街的店鋪亮燈燃燭,才不至於教人大早晨的就作了睜眼的瞎子。
薛向沿街緩行,眼睛卻是不住地瞄掃著各家店鋪頂上五花八門的招牌,玩味著這一堆極復時代特色的名字。叫“利民”的副食店,稱“向紅”的成衣鋪,喚“紅星”的理髮店…如此種種,數不勝數,就連西北角掛著燈籠的公廁都打著“反資”的旗號。薛向正看得無趣,吃飯的老地方到了——一家喚作“康民”的食堂。這間食堂,瞅一眼便知必是老門臉兒無疑,依稀能判斷出是前清就存在了。青磚灰瓦已是故舊,頂頭的立柱也滿是斑駁的鑿痕,最顯露它悠久歲月的卻是那樓簷屋角,竟是七寸八的彎鉤斜,正是清末的造型。.
翻過大紅的擋風門簾,薛向步了進去,衝著正倚在黃漆立櫃後點驗著錢、票的胖收銀員喊了聲“老規矩”,便在門邊尋了位置坐下。這會兒食堂內,已差不多坐了小五十食客,青年男女居多,竟是佔了三分之二有餘。薛向瞅了一眼,發現不少不熟的熟人。之所以說是不熟,是因為他和人家壓根兒沒說過話;又說熟人,則是因為,他以是連著三次見著這些人了,甚至還記得那個大胖子的名字——阮向陽。因為。每次吃飯,這傢伙總是最活躍。
薛向的到來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眾人皆低頭吃飯,或扯著嗓子相互交談。滿屋子嘈嘈切切,卻是談論著同一件事兒。因著有共同語言,食客們說著說著,便聚合在一起討論開了。
一人話音方落,叫阮向紅的白臉胖子蹭的站起身來,將大半截油條,捲成一團,塞進了嘴裡,猛灌口豆漿。咕嘟一聲。嚼也不角,嚥了下去,嚷道:“我說諸位,昨個兒兩天拼死拼活,大夥兒總算都熬過去了。可今兒個要考英語。我是實在沒招,剛認齊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這可咋整啊?考這個,不正是為了人嘛。”阮胖子嘴上叫苦,可眉眼盡是自得之色,端得奇怪。
“阮胖子,賣得什麼肥呀,誰不知道你老子是搞翻譯工作的,還跟咱這兒裝!明顯就是故意挑了話頭兒。臊咱們的。”一個穿著黑棉襖的女郎,似是和阮胖子相熟,一下子戳穿了謊言。
軟向陽白淨的胖臉陡然摸了胭脂一般,兩腮瞬間緋紅,但見他粗大的脖子一梗:“池愛紅,你瞎說什麼!哥們兒打小一顆紅心就交給了黨。老頭子是老頭子,我是我,他搞翻譯,我就非得學外語麼?”
“行了,阮胖子,你小子純是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爹。沒你那個反動的老子,你小子能長成現在的噸位。”
“哈哈哈….”
“你老子才反動,我爸是被冤枉的,組織上結論早就下來了。誰要是再跟我提這茬兒,我跟誰急啊。”
“哎喲,老軟,甭理他們,他們就是嫉妒你學習好。怎麼話兒說的,你恰好坐兄弟前面,答題時,試卷兒偏上一偏,給兄弟留條活路如何。”
“老烏,你這是裸的作弊啊,小心老子檢舉你….”
“……….”
薛向聽著眾人喧鬧,因著不熟,也不搭話,卻是不住地搖頭苦笑。你道薛某人笑什麼呢?人家是在自嘲三個月的苦功,白!費!了!
原來自柳眉不告而別後,薛向又打疊起精神組織相親們,送別鍾躍民等人,最後,分派好了生產隊的工作,便真的閉關讀書了。連家也搬進了金牛山,在碧波潭邊結廬而居,一住就是三個月。直到大前天,功成出關,來到承天縣,準備應考。
哪知道第一場考語文,考題一發下來,薛向就懵了。第一題,分辨句子成分:我們是的孩子,請劃清句子成分,說明詞性;第二題,默寫的《七律》;第三題,《沁園春.雪》中最後一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表達了怎樣的革命情懷…..如是而下,總計不超過二十題,最後一篇作文《我們要和雷鋒同志學習什麼》。後來的幾場考試,遇到的題目不是“寫出水的分子式、燃燒的化學方程式”,就是“兩列火車相向而行,各自速度幾何,叫求出幾時相遇”…….
見了此類題目,薛向幾乎要仰天長嘆。此種遭遇,活似他薛某人遇到天下第一高手挑戰,惶急之下,搬出降龍十八章、六脈神劍,九陰真經,避居山中,苦練三月,還覺不保險,幾乎要引刀自宮,修習葵花寶典了。孰料一交手,那天下第一高手竟是隻會鐵砂掌、楊家槍之類的大路貨,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