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你一聽:檀——香——刑——多麼典雅,多麼響亮;外拙內秀,古色古香。
這樣的刑法你們歐羅巴怎麼能想得出!咱家的左鄰右舍們,這些目光短淺的鄉孫,都在大街上探頭探腦地往咱家院子裡觀看。他們臉上的神情告訴咱家他們心中的嫉妒和豔羨。他們的眼睛只能看到財物,看不到財物後邊的兇險。咱家的兒子與街上的人差不多一樣糊塗,但咱家的兒子糊塗得可愛。咱家自從把那個有著冰雪肌膚的女人剮了之後,男女的事兒就再也做不成了。京城八大胡同裡那些浪得淌水的娘們也弄不起來咱了。咱的鬍鬚不知何時也不生長了。咱想起姥姥的話,他說:孩兒們,幹上了咱家這行當,就像宮裡的太監一樣。太監是用刀子淨了身,但他們的心還不死;咱們雖然還有著三大件,但咱們的心死了。姥姥說什麼時候你們在女人面前沒有能耐了,不但沒有能耐,見了女人連想都不想了,就距離一個出色的劊子手不遠了。
幾十年前咱家回來睡了一覺——那時咱家還馬馬虎虎地能成事——留下了這樣一個雖然愚笨但是讓咱家怎麼看怎麼順眼的種子。不容易啊,簡直就是從一鍋炒熟了的高粱米里種出了一棵高粱。咱家千方百計地要告老還鄉就是因為咱家思念兒子。咱家要把他培養成大清朝最優秀的劊子手。皇太后說了,“行行出狀元”,咱家是狀元,兒子也得成狀元。咱家的媳婦是個人精,與那錢丁明鋪熱蓋,讓咱家蒙受了恥辱。真是蒼天有眼,讓她的爹落在了咱家手裡。咱家對著她笑笑,說:媳婦呵,是親就有三分向。這些東西,都是為你爹準備的。
兒媳眼睛瞪得溜圓,張著嘴,臉色煞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兒子蹲在公雞前,樂呵呵地問:“爹,這隻雞歸咱家了嗎?”
是的,歸咱家了。
“這些米、面、肉,也都歸咱家了嗎?”
是的,都歸咱家了。
“哈哈哈……”
兒子大笑起來。看來這個孩子也不是真傻,知道財物中用就不能算傻。兒子,這些東西的確是歸了咱家,但咱要給國家出力,明天這時候,就該著咱爺們露臉了。
“公爹,真讓你殺俺爹!”兒媳可憐巴巴地問,那張一貫地光明滑溜的臉上彷彿生了一層鏽。
這是你爹的福分!
“你打算怎樣治死俺爹?”
用檀木橛子把他釘死。
“畜生……”兒媳怪叫一聲,“畜生啊……”
兒媳擺動著細腰,拉開大門,躥了出去。
咱家用眼睛追趕著往外瘋跑的兒媳,用一句響亮的話兒送她:好媳婦,俺會讓你的爹流芳百世,俺會讓你的爹變成一場大戲,你就等著看吧!
咱家讓兒子關了大門,拿起一把小鋼鋸,就在血肉模糊的殺豬床子上,將那段紫檀木材解成了兩片。鋸紫檀木的聲音尖厲刺耳,簡直就是以鋼鋸鐵。大粒的火星子從鋸縫裡滋出來。鋸條熱得燙手,一股燃燒檀木的異香撲進了咱家的鼻子。
咱家用刨子將那兩片檀木細細地創成了兩根長劍形狀。有尖有刃,不銳利,如韭菜的葉子一樣渾圓。先用粗砂紙後用細砂紙將這兩片檀木翻來覆去地打磨了,一直將它們磨得如鏡面一樣光滑。咱家固然沒有執過檀香刑,但知道幹這樣的大事必須有好傢什。幹大活之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這是咱家從餘姥姥那裡學來的好習慣。刮磨檀木橛子這活兒耗去了咱家整整半天的工夫,磨刀不誤砍柴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家剛把這兩件寶貝磨好,一個衙役敲門報告,說在縣城中心通德書院前面的操場上,高密縣令錢丁派出的人按照咱家的要求,已經把那個註定要被人們傳說一百年的昇天臺搭好了。咱家要求的那個蓆棚也搭好了,大鍋也支好了,香油在大鍋裡已經翻起了浪頭。小鍋也支好了,鍋裡燉上了牛肉。咱家抽抽鼻子,果然從秋風裡嗅到了濃濃的香氣。
兒媳清晨跑出去,至今沒有回來。她的心情可以理解,畢竟是親爹受刑,心不痛肉也痛。她能到哪裡去呢?去找她的乾爹錢大老爺求情?兒媳,你的乾爹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是咒他,咱家估計,你親爹孫丙嚥氣之日,就是你乾爹倒黴之時。
咱家脫下舊衣裳,換上了簇新的公服。皂衣攔腰扎紅帶,紅色氈帽簇紅纓,黑皮靴子腳上蹬。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穿上公服不一般。兒子笑嘻嘻地問俺:“爹,咱這是幹啥?要去唱貓腔嗎?”
唱什麼貓腔?還唱你孃的狗調呢!咱家心中罵著兒子,知道跟他多說也沒用,就吩咐他去把那身油脂麻花的沾滿了豬油狗血的衣裳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