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著、痛苦著、清醒著,都會牢牢記住那兩個字,“報仇”,是她重活於世的唯一信念。牢牢記住這兩個字,無論多麼惡劣的環境、多麼孱弱的體質,也盡能熬得過來,無論她在昏睡,亦或迷糊之間,總能憑直覺時時在提醒自己,記下一切對她有用的人和事。
她緩緩用言語再加上千鈞分量:“非但是我,皇帝也早就料到,柳歡宴身邊有個隱形人。”
白衣青年躊躇不定,面對如此會做戲的雲羅,實是難以斷定這句話的真假,她發現了他是柳歡宴身邊的隱形人,也就罷了,但若連皇帝也已動了疑心,情形堪稱不妙。
她受苦受難的情形猶在目前,孤伶無靠的柔弱女子想不到也有如此犀利鋒銳、每一句話都在絲毫不留餘地的割傷對手或許也還在割傷自己。正是尖刻對峙、互不相讓的時候,然而看著寒風裡情不自禁微微打戰的少年女子,雙十未到的年華里滄桑遍歷,不幸之人的人生總是有著何其的相似。他心裡募然湧起無限憐惜、同情、甚至還有悲哀,怎樣都提不起與她敵對的情緒。
“雲妃娘娘,”他字斟句酌,“其實,你不要那樣恨我師弟,他並非存心置你、置你們夫妻於死地。”
雲羅心裡計算著時間,完全沒有功夫聽他這等假惺惺的閒話,打斷道:“秋林,是柳歡宴在宮裡的眼線之一。”
白衣青年又是一怔。
雲羅不放過他每一時細微變化的表情,輕描淡寫道:“做個交易吧。”
他不由得問:“什麼交易?”
“你不曾見過我,我也不曾見過你。你不能對柳歡宴說起今晚之事,我也不去拆穿秋林的身份。”
前面半句是理所當然的交換,後面……用秋林一個內線的安危讓他保密?這個籌碼似嫌不足,他沉吟著,雲羅冒險探藥圃,分明是針對柳歡宴,竟難道接受她的威脅將這一點全盤瞞住當事人?
“他不知,你知,他不防,你防,若是擔心防不住,哼,柳歡宴的師兄,難怪只能做一個應命的隱身人,果然是無用無能到家。”雲羅字字刻薄,語意狠絕,“你忍不住要說也可以,但是柳歡宴一樣只能暗中對付我,只要我哄得皇帝相信,他就沒法子橫插一手,既然我跟他明裡做了對臺,他在宮裡留的眼線,今後便一個也別想留!”
青年微微笑道:“聽這意思你好似知道得很多,可是這不合理。”
“不多。”雲羅冷笑,“只是對於一個絕不顧及自己性命的人而言,所知的部分也許比你們想象得要多一點。”
白衣青年不再遲疑,伸出手道:“成交。”
雲羅抬手,輕輕按上他的掌心。
白衣青年看著她,眼光溫和,忽然微微笑了笑,從她衣襟上取下一莖葉子,微笑道:“知道這叫什麼嗎?”雲羅眼神微凝,但沒答言,他也不要她答覆,再從地上拾起水晶釵子,交到她手裡,“那是虎掌的葉。小心,行暗事最忌帶出痕跡。”
雲羅默默地接過釵子。
“我不是光有師兄這個代號。”向來沉得住氣的年青人忽然有了些衝動,微笑著說,“我的名字,叫楚岫。”
雲羅無動於衷,一言不發地目送他身形消失,閉上眼睛,猛然覺得背後冷汗一激,抓住釵子的手不停發抖,方才覺得恐懼如潮湧起,宛如激戰過後的脫力。
――秋林是柳歡宴埋在宮裡的釘子,她蒙的。但是如果不是這麼孤注一擲,那人是否仍然會放她一馬?那人是柳歡宴的師兄,多年宛如隱形人,行事只聽柳歡宴吩咐,為甚麼對她卻似存有那麼一點善意?
那一番情形在她腦海裡轟轟烈烈地行進,外表卻只是緩緩伸臂,回抱住皇帝,緊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有熱淚沿著冰冷的臉頰滾落下來,重重地咬住嘴唇,儘量使自己只發出哭泣的餘音而不再說出任何話來,她是多麼害怕,在今夜這樣的心潮激盪之下,一不小心,便吐出了真實的感情。
謝盈塵撐到此時,眼見一場大禍消彌無形,她再也撐不住了,扶著侍女暖碧的肩頭,似乎眼見得隨時就要倒了下去。皇帝一心一意都在雲羅身上,壓根兒不曾注意到,臨止卻發現了,含笑道:“可幸娘娘找到了,虛驚一場,皇上龍體既不甚安,都過了二更了,要不,皇上起駕回宮罷?”
皇帝笑罵道:“這奴才,估摸著自己貪著熱炕頭了,三兩句話緊趕著催。”口中如此,卻把雲羅打橫裡抱了起來,雲羅並不覺得意外,伸出手臂環吊住他脖子,慢慢地將頭靠在他肩上,他向她低頭微笑,眼神溫柔,而她臉上逐漸現出寧靜的表情。這是一幕似乎不宜為外人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