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之後,一直是半坐半靠著石牢的牆壁,這時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低聲問道:“你以報復之名,藉著顏妃的幌子,她不是東祺之人,這麼說,堂堂一國首輔,宰相大人,竟是來自西昌的奸細?”
柳歡宴道:“我可以認為定王殿下這麼問,是由於忠誠愛國,因而毫不猶豫拒絕在下?”
穆澈道:“我可以認為柳丞相這一反問,是自證身份?”
兩個都是聰明人,雖然互相抱著不肯明明白白拒絕合作的宗旨,話說到了這份上,卻又誰都不願意挑明瞭繼續深談。穆澈又想得更多,柳歡宴還有一個妹子,就看在這個妹子面上他也不願與他當面絕交,他和皇帝不同,皇帝恐怕至今蒙在鼓中,而他已經知道柳氏兄妹的真正出身,縱然他們不是東祺人,但只要他們將來願意留在東祺,結果也就是一樣的。他望著柳歡宴躲在陰影之下依舊光華流瀲的容色,不由想起那一天在擠擠攘攘的人群中一回首便認出那雙宛若星辰的眸子,心中微微生出喜悅。
“我要見一見歡顏。”他道。
柳歡宴沉思良久,緩緩道:“歡顏委我轉告定王殿下,一俟傷勢好轉,她便將和楚師兄一道迴轉家鄉。”
穆澈怔了怔,道:“她要回轉家鄉?何時回來?”
柳歡宴不動聲色地答:“歡顏自小與師兄締約,這次回去之後兩人成婚,還過不過來,就得看楚師兄他的意思了。”
穆澈張著嘴巴,一時發不了聲,彷彿理解能力出了問題,雖然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柳歡宴講的更是明明白白,遠非方才要求聯手合作時的晦澀,可他就好象是聽不懂其中含意,滿耳充斥著“締約”、“成婚”,他如同在半明半昧的夢境裡行走,整個完美的世界轟然傾塌。
“你……”他想說你是在騙我?可是這樣大事,柳歡宴怎能隨便說謊,他又何需說這樣的謊?自然是看出他用意所在,是以明確告訴他斷絕妄想,合作是合作,既得江山又得美人的奢望卻是不存在的。高大濃蔭的櫟木底下,少女和身撲進白衣男子的懷抱,那一幕不期然浮上心來,其實歡顏早就在暗中點醒於他,是他一廂情願耽於幻想。
霎時間心事如湧疊湧,眼面前紛紛擾擾悲喜無數,穆澈一口真氣接不上來,心頭劇痛,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柳歡宴有些緊張地向前走了兩步,卻又收住,只把兩手握緊成拳,道:“定王殿下,願你保重,你我改日再談。”
說完倉促退出了那一層地牢,雙手發抖地將那巨鎖咔嚓鎖上,便如渾身失去力量,廢然靠在石門,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他從小受苦,向來冷觀世事,不近人情,今日或是憶起半生波折,竟有紅塵紛繁之憂,身體裡流動的冰冷的血,禁不住微微沸騰翻覆。
“這又何苦?”楚岫悄沒聲息出現在他身側,“若是擔心定王心存他想,只需告訴他兄妹真相,不就可以了嗎?”
柳歡宴睜眼看了看他,眼底已是一片通紅,他低聲道:“我怎麼說?說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真相,火燒雲汲之時顏妃已懷孕七月,她逃了出去,生下孩子這才死去?有幾人會相信,有幾人不猜疑?這風聲倘然傳了出去,如何堵住世人悠悠眾口?顏妃本就是以不潔之譽離開人間,你要讓她再度留下更多的汙名,玷她身後清白?我以為師兄你還算是個聰明人,可沒想到,你也是個糊塗的!”
一連串的質問把楚岫逼問得無地自容,道:“對不住,我沒有想得你這麼周到,是我的錯。不過你要和定王合作,這麼瞞著他終歸不是辦法,我看定王是個明白人,只說給他一人知道,也許,還不礙事。”
柳歡宴冷冷道:“我幾時告訴你,我要和定王合作?”
楚岫期期艾艾道:“可你剛才不是……”
柳歡宴笑道:“原來你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楚岫鬧了個大紅臉,只好再度道歉:“對不起。”
柳歡宴哼了一聲,道:“告訴你也無妨,我說和定王合作,那是緩兵之計。母后皇太后究竟在二十三年前做過什麼?我、母親生前、聞晦大師,乃至承宗皇帝都竟然一無所知,此事要查,要徹查!若是一切行為全都得推翻重來,我今日拉攏定王,只為將來或許要用著這一枚棋子,根本沒有真正和他合作的意思。而定王他若是隻為了、只為了女色才與我合作,聽說婚配無望就生別心,他就根本和死去的老皇帝是一脈相承,根本上就算不得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更有何理由與他合作?!我現在全部告訴你了,免得你成天東猜西猜胡說八道。”
少年宰相態度從來都是深莫可測,但是這番話說得頗有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