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自己一生自詡有識人之明,臨了臨了,卻在幾個學生身上看走了眼,徐階眼中的慈愛轉成無奈,蒼聲嘆息道:“太嶽,為師最後悔的,就是這些年把你保護的太好,殊不知溫室裡的花朵,是敵不過日曬雨淋下生長的野草的……”頓了頓,又是一聲長嘆道:“現在為師老矣,支撐朝局,已是力不從心。每欲振衣奮袦,回我故園。然則倘此言一出,必觸讒鋒,轉展生謗。你又遲遲不能頂起大梁,為師也只能隱忍初心,勉力支撐了……究竟支撐多久,我也心中無數……”
聽徐階將自己比為‘溫室裡的花朵’,張居正難以苟同道:“學生自認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手中的牌面太小,才會陷於被動。要是能控制的牌多一些,學生定然可以替師相在前面頂住!”
“到現在還不能正視自己,這樣怎麼能長勁?!”徐階蒼聲一嘆道:“跟了我這麼多年,天天教著,牛教三遍也會撇繩了。瞧你那不管不顧的勁兒,為了把沈默壓在底下,指使人私訊打死了胡宗憲,事情敗露後,又妄想天牢滅口!這是堂堂閣老該有的行為嗎、你知道這招了多少恨?要找死,也不是你這個找法!”
“實力不濟,只能兵行險招……”張居正低聲道:“但若不是李春芳節外生枝,又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到現在都不知李春芳的底細,還在這口口聲聲找理由,你敗得一點也不冤!”徐階的表情愈發嚴厲道:“張太嶽,別老把別人當傻子,還是想一想,現在誰還把你當回事兒?!為師我也就幾天不在內閣,所有人就都敢撂挑子,把你一個人晾在文淵閣!面對現實吧,人家不動你,不是害怕你,而是顧忌你身後這個老師!哪天為師真的捲鋪蓋回老家了,你怕就要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為了徹底馴服這個學生,徐階刻意把話說得很重很重。
但張居正雖然覺著刺耳,還是一臉驚愕地望向徐階道:“老師知道李春芳的底細?”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徐階身上爆發出讓張居正凜然的威嚴:“老虎睡覺還得睜一隻眼,為師坐在這火山口上,一對招子時刻都得亮著!”
這樣的威嚴平日總隱藏在那副陰重不洩的面孔下,現在崢嶸一露,張居正那股不怒自威,立刻被比了下去。人也變得恭順起來,低聲問道:“師相,李石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坐下說吧。”徐階這才讓他起來,待張居正坐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後,便緩緩道:“說來慚愧,為師也是才剛意識到的……他必然和外人早有勾結,才會故意拆你的臺,以形成讓沈默化險為夷,然後和你不死不休的局面。”說著面露憤恨道:“我門下自相殘殺,不論結果如何,那人肯定都喜聞樂見!”
“那外人……”張居正心念電轉,失聲道:“難道是楊博?!”要是楊博的話,一切就好解釋了,他和徐階積怨已深,前段時間又被打壓的損失慘重,不但顏面掃地、還把兵部丟了,確實有足夠的動機……以及更重要的能力。
“不是他還有誰?”徐階恨聲道:“李春芳是揚州那個鹽窩子裡出來的,老夫本以為,他這種家世清華的書香門第,不會和那些帶著銅臭氣的大鹽商攪在一起,但現在看,老夫是大錯特錯了!”
“師相,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您老知不知道?”張居正驚愕道:“莫非是要和沈默一起,先幹掉學生,再一舉把師相拖下水!”
“動我?諒他們也不敢,也沒這個能耐!”徐階道:“楊博想出口惡氣,找回場子,但山西人能算計,折本的買賣他不幹,所以不會跟我正面交手!至於沈默……他眼下還沒有膽子,打我的位子的主意。因為就讓他坐,他也坐不穩,非得摔成泥不可!”說著看看張居正道:“所以他們把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一個要讓老夫後繼無人,一個想讓我別我選擇……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宮裡已經把孟衝、滕祥交出去,那兩個窩囊廢,讓那個海瑞一審,八成就會把你賣了。”
“這兩個蠢貨……”張居正深表贊同,這也是他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徐階的原因。
“不要再說別人蠢,是你犯蠢在先,才會讓人家抓住機會的!”徐階見他又要怨尤,低聲喝道:“坐到桌前去!”
張居正被訓得灰頭土臉,只好走到書桌邊坐了下來。
“拿起筆,就在這裡寫一封信。”徐階吩咐道。
張居正拿起了筆,心亂如麻道:“寫給誰?”
“沈默。”徐階淡淡道。
“師相讓我給他寫信?”張居正難以置通道。
“不是寫信,是賠罪,還有陳情!”徐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