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強忍著眩暈,對仍在發呆的通政使道:“把奏本先呈上吧,待皇上朝會後御覽。”
通政使趕緊照辦,徐階給他個隱蔽的眼神,又道:“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通政使徐學謨,正是徐階的門生,因為最能體會老師的心意,所以被安放在這個重要的位置上,聞言便會意地找個皇帝感興趣的奏本,念概要道:“禮部上呈《冊立太子儀注》,請皇上御覽。”
隆慶果然來了精神,道:“太子乃是國本,應當從速冊立,內閣看過後,沒有問題便照此執行,”頓一頓,竟第一次在朝堂上,表達出鮮明的態度道:“此乃本朝頭等大禮,絲毫不準疏忽,必須辦好、辦隆重,不要怕花錢,一定要昭告各國,請他們派時節來觀禮,另外……”尋思片刻,也想不出另外還有什麼,便問道:“諸位還有什麼補充?”
眾人暗暗咋舌,心說按照您這一套,已經是史上最高規格了,還要怎麼補充?
“以臣愚見。”這時高拱出聲道:“《儀注》各方面都無可挑剔了,唯一不夠體面的地方在《儀注》之外,”頓一頓,在眾人矚目中緩緩道:“便是主持儀式的官員級別不夠,此等大禮,按說是由禮部尚書主持的,現在尚書空缺,只能由侍郎來辦,似乎是差點事兒。”
“這個好辦。”隆慶希望兒子能擁有一場最完美的冊封禮,兩眼放光道:“補上尚書的缺額便是!”說著望向沈默道:“沈愛卿現在是左侍郎,遞遷就是了。”
沈默心說,陛下你可終於想起我了……本來隆慶入宮時讓他驂乘,沈默還激動了好半天,誰知這位皇帝好像都不明白‘驂乘’是個啥意義,登極後竟想不起給他落實工作,險些讓沈默淪為笑柄。還得讓高拱引導才記起來……隆慶朝的聖眷,可真不如嘉靖朝的易變現。
雖然心裡猶如久旱逢甘霖,但沈默還要矜持的出列道:“臣惶恐,只怕不能勝任,斷不敢遵聖命。”中旨有三好,簡單快捷沒懸念!但誰願意惹眾怒?所以只能照例堅辭不受。
隆慶還要勸,高拱笑道:“陛下,禮部尚書,乃是九卿之一,按例應當廷推的。”
隆慶這才反應過來,朝沈默歉意笑道:“是朕疏忽了,那現在就推吧。”
“陛下,廷推乃朝廷重典,”大員們尚未開口,這時言官班中的胡應嘉出聲道:“請陛下確定日期,集齊三品以上官員,在陛下回避的情況下進行。”
如果是嘉靖,多半要惱火的抱怨:‘給朕選臣子,卻要朕迴避,這是哪門子規矩?’但現在的隆慶,只是平靜的‘哦’一聲道:“原來這樣子。”便望向徐階道:“閣老,您請定個日子吧。”
徐階目光難以琢磨的看看高拱,最後落在沈默身上,良久才緩緩道:“九卿之位不能虛懸,廷推刻不容緩,就定在朝會之後吧……”
高拱的嘴角抽動兩下,低頭不再說話。
沈默卻一臉的淡定,也不再說‘使不得’了。
“准奏。”隆慶說完,便任大臣們繼續聒噪去了。
眼看著已近辰時,大臣們不約而同的住了嘴。這是因為進來之前,首輔大人特意囑咐過,要把早朝時間控制在一個時辰內,以免累到陛下,再找理由罷朝……但總有些個不識相的,只見一個官員出列道:“陛下,臣要彈劾!”
眾人紛紛側目,很多人都不認識這位老兄,當然也有很多認識的,知道他是尚寶丞鄭履淳。不由暗暗起膩,心說你又不是言官,管好自己的機要檔案就是了,在這瞎起什麼哄?
但那鄭履淳卻不管不顧,當堂慷慨陳詞起來,他大聲道:“按制,朝會時,陛下當對國務有所垂詢,臣工有所提問,陛下應予答覆。然陛下御極已逾一月,臨朝淵默,高亢暌孤;文案不問、功罪罔核!豈不聞自開闢以來,未有若是而永安者,伏願移美色奇珍之玩而保聖躬,奮英斷以決大計。經史講筵,日親無倦。臣民章奏,與所司面相可否。方可裁理漸熟,人才之邪正自知。察變謹微,迴天開泰,計無逾於此!”大意便是在指責隆慶繼位以來,從不履行自己的責任,放任大臣吵架,長此以往國家怎麼得了?要求他立即改正,虛心學習,爭取早日成為一名合格的帝國統治者。
大殿中一片沉默,這姓鄭的說什麼還在其次,關鍵是他彈劾的物件,可是皇帝啊!海瑞上書罵嘉靖,沸沸揚揚鬧了半年,很多人私下說,就是他把先帝氣死的。只不過隆慶覺著解恨,所以非但不懲罰,還褒獎了海瑞。
沒想到報應這麼快就來了,隆慶龍椅還沒坐熱,就有人效仿海瑞,也來上書彈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