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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過,那人到臥房中叫道:“有客在此,狗兒快些起來燒些晚飯。”只見床上爬起一個孩子,口中嚷道:“正要睡睡,只管亂叫。”那人又吩咐幾句,只得起來煮飯,松風就去燒火。那人方才出來陪雲生坐。雲生見那人書案上擺下一本《註釋千家詩》,四下裡擺下幾隻破檯凳,便曉得他是個處館先生了,便問道:“尊姓大名?”那人答道:“在下秋人趨,向來某某老先生家,與在下相知,因兩年俱已棄世,無處安身;更兼賤內已亡,豚兒年幼,沒奈何,只得教幾個蒙童度日。論起在下,也會吹彈歌唱,就是四句頭律詩,八句頭絕句,也將就湊得來。怎奈時運不對,這些鄉人不曉得敬重斯文,真正是對牛而彈琴者也。”雲生聽他說話假作在行,曉得是吃白食一流人物了,便道:“如此多才多藝,可惜大繩小用了。”秋人趨道:“請問相公高姓大名?”雲生便把所改的姓名對他說了。

這邊說話未完,那邊飯已煮熟,和盤托出。此時四月中旬,醋炒芥辣一碗,白酒一壺,忙來相陪,便道:“其實不是請相公的,因天色晚了,沒處買物,幸虧今早頑徒送來的芥辣,聊當生萏待賢之意。況且菜重芥姜,料相公決不是一齊不取諸人的了。”雲生忍住笑,只得致謝幾聲。飯畢,就叫兒子背了兩捆稻草鋪在地上,松風將被褥鋪起,人趨道:“相公行路辛苦,早些困而知之吧!”雲生謝了他,他也進去竟睡了,各自安息。

那雲生心中有事,輾轉反側,再睡不著。因想道:“我如今一身作客,四海無家,雖則遨遊至此,身邊盤費有限,倘或用盡將如之何?必得一個資身之策,一則使衣食無虞,二則使讀書有地。倘僥倖得了功名,則婚姻之事慢慢訪求便了。”越思量越睡不著,左思右想,忽然想出一計道:“我的書畫雖不稱為超凡入聖,卻也頗可看得過的。吾看秋人趨雖文理欠通,做人倒有雅緻,莫若明早央他此間借個書畫之所,暫作資生之計。況姑蘇山水佳勝,遊人不少,或可藉此以物色知己,邂逅舊遊,效那君平賣卜的故事,夜間焚膏苦讀,閒來覽勝探奇,有何不可?”籌計已定,到才睡去。

不覺已是天明。起來,秋人趨早來問候。雲生道:“偶爾相逢,蒙老丈這等用情,叫小弟如何報答?”人趨道:“只是怠慢,何足介意。昨晚匆匆,不及問得梅相公貴處那裡,不知敝所有何貴相知,望乞明示,以便在下好來問候。”雲生道:“小弟河南洛陽縣人氏,慕貴處人文佳麗,山水幽奇,故此跋涉而來。先人雖曾薄宦,因小弟幼年早孤,縱有相知,未皇認識,正要浼老丈尋個清幽棲息之所,小居於此。常常晤對,不識可否?”人趨忙答道:“原來是一位公子,小弟失瞻得罪了。清幽之所,此間倒也不乏,但不知相公作何勾當,仍望明示,以便在下好去尋覓。”雲生道:“小弟略知書畫,意欲即藉此為遨遊資斧,解為延訪相知之策,得遂鄙懷,圖報有日。”人趨道:“原來相公有此妙技!美好求善賈而沽之也,豈可韞匱而藏之乎?在下吃了飯,即便出去一覓。”雲生叫松風稱了幾錢銀子,送與他作支援,人趨半推半就的接了,與雲生同吃了飯,忙忙出去了。

雲生獨坐無聊,看見他案上有幾本亂書,因隨手去取一本來看。只見面上寫著:《皮裡詩稿》,雲生就曉得是他所做的詩了,只是解說不出“皮裡”二字之義,仔細思量,便會意著了:畢竟是看見褚季野“皮裡春秋”一句話,故此就取了這號,以押那“秋”字意思耳,不覺笑將起來。再揭他的詩來一看,只見第一首題目是:清明前新柳詩,上寫:

清明時節百花香,一帶沿河種柳楊。

軟枝風弄常憂折,新葉鴉棲盡飽嘗。

攀來真可鞭牛背,拽去猶堪繫馬韁。

家家祭掃將來近,亂插墳明與塚傍。

雲生暗想道:“這樣笑話兒倒可以醫閒醒倦。”後面看去,無非物以類聚,不是馬鳴,便是驢叫了。

正看得有趣,那人趨已回來。雲生即忙掩過,問道:“煩勞了,可曾覓得否?”人趨道:“小弟與相公雖只乍交,受人之託,必當終人之事。此去裡許,有一小庵,倒也幽雅,有臥房,有廚灶,外邊又有店面,正好作書畫之所,租價甚廉。”雲生道:“老丈作是當行,不消說是妙的。但不知可有僧人住否?”人趨搖手道:“沒有沒有。裡面自有絕大的寺院,這庵不過是借遊客安寓的,小弟便把相公高才絕技與那住持說了。那住持向與小弟有一面,他說道:”秋相公指引來的,必然不差。‘故此一口應承。相公可就去那。“

雲生依言即便隨了人趨迤邐而行,不一時到了。雲生抬頭一看,門桁上有一扁曰:棲雲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