襪子,對這襪子的樣式倒不奇怪,只是這又變成了薄如蟬翼的,讓她心裡小驚了一下。兩隻長到大腿的襪子穿好,又各加了一個粉色緄花邊的箍襪帶,吳霜拿過一雙黑色皮鞋讓她穿上,又拿起梳子替她梳了兩下頭,拍拍她的臉說:“一點血色都沒有,算了,今天也別化妝了。”拉了她手往外走,又說:“外頭熱,你要是覺得熬不住,就自己進來,別硬撐著。”拉拉她袍子腰間的衣褶,說:“腰身肥出這麼多,像穿了件帳子。要是昨天想起來,還可以改改。”
之琬被吳霜這麼細心的照顧著,不知說什麼才好,看看她操勞的臉,說:“這些天,把你累壞了吧?”
吳霜說:“喲,我女兒知道心疼人了,可是長大了。累是累點,好在有你爸和夏陽幫忙。我又打電話把家裡的人叫來了幾個。好在棺材壽衣都是現成的,你外婆早就準備下了,不用我再預備那些。今天就是來的人多,好些元老也要來,蔣先生也派了人來,還有他親筆寫的輓聯。我就怕你爸這個半吊子中文假洋鬼子說錯話,讓人笑了去。好在主持弔唁的人是張靜老,別人看他的面子,不會出笑話他。”
之琬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得很,想了一下,問:“是南潯四象之一的‘張恆和’?經營輯裡絲的?”她記得父親喬伯崦六十大壽,南潯張家曾有人來過,好象就叫這個名字。聽說是小一輩裡頗出色的一位少年,這才一轉眼,還是在別人口中聽來,已經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吳霜說:“是啊,你還知道他家的商號名稱啊,我倒忘了。他和你外公在巴黎就是好朋友了,和外婆也相熟。聽我舅舅說,張老先生資助孫先生革命銀子時,你外公也拿出不少。後來你外公去世,張老也是到場的人。現今時局不穩,張老能來,真是莫大的面子。”
兩人說話間到了中堂,堂上已是黑鴉鴉一片的人。之琬一看,嚇得就要躲回去,堂上一大半倒都是男客。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男人。
夏陽看見她來,丟下和他說話的一個人,過來扶著她。吳霜向一個老人走去,那老人面容清癯,戴一幅眼鏡,穿一件黑色長袍。吳霜臨近了朝他深鞠一躬,說了幾句話,向後招招手,示意兩人過去。夏陽挽了之琬也向老人鞠躬,聽吳霜說道:“靜老,這是小女紫菀,這是外甥夏陽,夏至遠的小兒子,剛從聖約翰大學畢業。”
張靜老點點頭,看了看之琬說:“好,好,神情和吳夫人少時很像。當年我和菊翁在去法國的郵輪上相識,吳夫人還是位新嫁娘,有時獨自默坐,神情也是這般。”
吳霜聽了,眼眶一紅,忙抽出一方手帕捂在臉上,印了印眼角,要張口又說不出話來,只是感激地點點頭。夏陽和之琬上前一邊一個扶住。紫菀父親過來,看看滿堂的來賓,對張靜老說:“靜老,天氣熱,人又多,這就開始吧。完了好早點回去,你老身體也不好,別把你老累著。”
張靜老點點頭,紫菀父親咳嗽一聲,示意大家安靜,說:“請靜老致悼詞。”躬身請張靜老作祭。先默哀三分鐘。
之琬作為親屬,站在左首下方。看著這個祭奠場所的設定,可說簡陋之致。這裡原是喬家的大客堂間,只是把桌几椅凳都撤走了,好站下更多的客人。廳上沒有扎紙幡,沒有搭靈棚,沒有紙馬紙轎等冥器,只在四壁上掛了許多的輓聯,白紙上的字型真草隸楷都有,一時也看不過來。沿牆一溜是許許多多的花圈,擠著挨著,不知有多少。中間都是一個斗方,寫著一個“奠”字。沒有和尚放焰口,沒有道士做道場。而來祭奠的客人,一人一身黑衣服,臂上一圈手掌寬的黑布,胸前一朵小白紙花。有一些女賓也站在男人們中間,落落大方,絲毫不見羞怯。穿的和吳霜差不多,都是黑色的長至腳面的旗袍,有的在頸上戴一條珍珠項鍊,有的則是領口的一朵寶石珠花。
以前戴孝都穿白色,現在好似都改成了黑色。怪不得夏陽和吳霜都說紫菀沒有這個場合穿的衣服,哪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家穿黑衣呢?
看來什麼都精簡了,繁文縟節都沒了,儀式規矩也沒了,男人腰間的扇袋香包都不見了,女人們的頭面也少到不能再少。之琬想,倒是不錯,男人不用給女人花錢置首飾,女人也不用給男人花心思做女紅。看來女人不用熬更費蠟點燈做針線做到半夜,想想以前自己除了大正月裡停一下針黹,哪一天不是從早起繡到掌燈?而至從到了這裡,沒有一個人叫她做過一點活計。除了病裡,怕也是真的不做了,才會沒人一提。自己那天補一下帳子,吳霜還驚奇了一陣。
在她胡思亂想間,張靜老的悼詞已誦完,由紫菀父親在致答謝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