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四百多萬要麼讓他再輸給賭場,要麼讓其他債主分搶,好歹四百多萬能把段欠她的債務減去一小截,尤其對走入經濟低迷的曉鷗來說,要儘快求得這四百多萬落袋為安。但曉鷗硬按住老貓,把四百多萬連同段凱文放了過去。
段拿出四百多萬的一小部分兌成現金,付了廣西仔和端茶倒水的小姐豐厚小費,之後走到另一間貴賓廳,繞個圈子,東張西望,似乎風水不及格,他又走出去。對面小廳的風水被他看出了什麼名堂,他走進去,一番高深莫測的打量後,選中個位子坐下來。坐下後他小聲對跟包一般的廣西疊碼仔指示幾句,廣西人到餐櫃上取了一盤什錦水果,放在他左手邊。還是有人把他當爺伺候的。
曉鷗和老貓找了個角落站定。現在曉鷗能把段凱文的右耳朵和鬢邊花白髮看得很清楚。對於段凱文,他仍然是在過失蹤人的日子,哪裡藏人也不比藏在人海里隱蔽,按媽閣的人口密度算,這裡是一片最深的人海,因此為人海之一粟的他顯得極其自在,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右耳朵和鬢角被曉鷗兩束目光盯得要起火。落座後段用一個小銀叉挑起一片片水果送進嘴裡,一面看臺子上原有的兩個賭徒過招。兩個賭徒都是東北人,當年闖關東,如今闖關內,一副不是橫財不稀罕的匪勁。跟他們相比,消失到西方文明中兩年多的段凱文像個爵爺一樣貴氣持重。吃完水果,段凱文擦乾手,讓廣西人把他剛才贏的碼子拿出一半來,放在臺子上。頭一注他押的是五十萬。
老貓又急了,使勁推推曉鷗:〃該上去了!這五十萬可是你的錢,讓他輸還不如你自己輸呢!〃
曉鷗又是一個厲害眼神,讓他小點聲。段凱文懸念迭生的人格讓她著迷,可不能現在斷片。五十萬贏了,她的心跟著狂跳。又押三十萬,但段突然反悔,把三十萬拿回,再一猶豫,又在三十萬上加了三十萬……又贏了,她心跳得半口氣半口氣地喘,段卻若無其事,至少在她看來是若無其事。下一注是一百萬,段輸了。她看得從椅子上欠起屁股,看得太入戲、太上癮。桌上的牌比起這個不動聲色的玩家,太單調了。這個玩家勾起曉鷗從未有過的求知慾,對一個窮孩子演變成富翁再演變成賭棍的謎一般的人格的求知慾。
老貓從外面抽菸回來,段凱文贏到了六百九十萬!
這意味著曉鷗可以馬上奪回這六百九十萬來,用來買回原先的別墅或者換一輛新車,她的車已經太年邁了。或者把阿專僱回來。越來越多的客戶讓她做債主,她讓阿專賺的抽份太少,工資也一直不漲,阿專悲哀地辭退了她這個女老闆,到一個不比阿專年長多少的男老闆手下當差去了。是的,段凱文面前的六百九十萬是她梅曉鷗的。是她十多年的辛苦、缺覺、風險掙來的,是她用移情的兒子為代價掙來的。這六百九十萬到手,她可以金盆洗手,安於小康生活,把兒子移走的情感再牽回來。曾經六千萬身家都不滿足的曉鷗,現在六百萬足矣。
可她動不了,連走十幾步,走到段凱文對面跟他來一番荒誕的見面禮都辦不到。她讓老貓不要催她,或許段今天暗操了什麼殺手鐧,或者兩年做居士琢磨出了什麼道行,一夜贏回他欠曉鷗的三千萬也難說。這個倒黴了幾年的好漢,也該回來當好漢了,曉鷗是這樣說服老貓。這不是她心裡的真情,她其實看不清自己心裡的真情是什麼。她是段凱文大懸疑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但臺本對她完全保密。她像所有看懸疑片中邪上癮的人一樣,只有一驚一乍地跟著故事往下走,更別說掌握臺本的主宰有著隨時更改情節的全權。
老貓笑笑。你曉鷗上了賭癮,這是他的判斷,她在暗暗跟著段凱文輸贏,借段的好運勢玩個心跳。他又出去抽菸了,回到廳裡,段的贏數上漲到八百二十萬。對段這個天生的冒險家,每個贏局又成了他心理上的遊戲積木:積木搭起大廈,一塊塊不規則形狀搖晃上升,維持著危險的平衡,上升,上升……偶然墜落的一兩塊方形或圓柱體可能會引起連鎖反應,帶著整個大廈崩塌,但在它沒崩塌前,段只有一個信念,就是讓它繼續上升……
曉鷗給老劉發了一條簡訊。對於段的失蹤老劉一直感到對不住曉鷗,為曉鷗拉過幾個賭客團到媽閣,讓曉鷗至少能從賭廳賺到仨瓜倆棗的佣金。曉鷗暗示他,自己從來沒有怪罪過他老劉,連她自己對段都看走了眼。但老劉自責的疼痛一直沒得到緩解。直到上個月他兒子結婚,曉鷗送了十萬禮金,才使老劉相信梅小姐跟他還能把朋友做下去。
〃最近是否有段的訊息?〃曉鷗的簡訊問。
〃毫無訊息。〃老劉的簡訊回答。幾秒鐘之後又跟來一則語音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