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這個學生走進昆中宿舍。聞一多正在刻圖章,聽完來意後,他呆了半天,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斷續地吐出了幾句話:“我本來並不懂政治,可是到今天我還考慮自己個人的安全嗎?……”
無言的對坐了半天,聞一多含著淚送這學生出了門。
六
暑假裡,他們經常出席各種討論會。昆明當時成立了一個政治性的團體,叫做“十一學會”,“十一”兩個字合起來是“士”,用來說明這個團體參加成員的身份。吳晗、聞一多這時經常以“新計程車大夫”自居。吳晗寫了一篇《說士》,分析了在歷史上“士”與中國社會的關係後,以為抗戰失敗,中國的“文士”和“武士”都要負責。
在一個秋天月光很亮的晚上。在一個大花園的客廳裡,舉行了討論會,題目是“中國社會與士大夫”,吳晗興奮地說著:“中國封建社會是個金字塔式的組織,在庶民之上,接近大夫。上古計程車,文武不分,唐以後才分家。上古計程車是為天子諸侯大夫服務,秦以後為君主服務。但士受著特別教育,有特別義務——忠。因此歷代危難時,捨生取義慷慨殉難的都是這些士,士對歷史的貢獻很大。這次戰爭中,文士和武士都出了力,今後文士和武士都要負起救國赴難的責任。”聞一多接著又說:“我完全同意吳先生的看法,我們就是現在的新士大夫。我們應該負起我們神聖的責任!”散會時,中年人嘆息著:“這兩位可敬可愛的‘新士大夫’,什麼時候他們能往前走一步——跳出士大夫的圈子呢?”
但不久,吳晗講演中常提“人民世紀”的名詞了,聞一多在魯迅紀念會上說過“魯迅對,我錯了”。以後,又在南城一箇中學演講“屈原”,他說:“屈原的偉大在於他是楚國為人民的詩人,他本是統治者的佞臣,但他走進了人民裡去,喊出了人民的呼聲,他愛人民。”
聽眾問他什麼是“為人民”“愛人民”?他說:“那就是要站在人民之中而不要站在人民之上。中國社會到現在簡直還是奴隸社會,有奴隸和主人兩個階級。我們實際上都屬於剝削人的階級,不是人民。我們什麼時候懂得了恨自己反對自己的階級而替人民的利益服務,就算為人民了,這是一件痛苦的事,可是我們一定要做到。愛人民就是無條件的愛,他身上的蝨子爬到我們身上來還是愛。全心全意的愛他們。”
七
開學了,他們並沒有被解聘。
聞一多和吳晗都搬進西倉坡聯大教員新宿舍了。抽籤的結果,兩家住在斜對門。聽到吳晗屋裡辯論的聲音,聞一多常跑來參加。由於吳晗的介紹,聞一多也加入了中國*同盟。從此,昆明*運動的宣言檔案常常是他們二人的作品,分析時事的是吳晗執筆,號召主張的是聞一多起草,再共同修改。
他們兩個人成了聯大許多壁報和學生團體的導師。幾乎沒有一次講演會上沒他們。吳晗講演時,神氣緊張,像個小老虎,和他日常談話一樣,沒有一句廢話,分條分點的敘述,事前有詳細的講稿。無論學生、工人、學者,都聽得懂而又覺得很深刻。聞一多上臺永遠沒有稿子,站一兩分鐘,就像心血來潮脫口而出,也再不像他平常的和藹寒暄,而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在吼。聽過他講演的人,會感覺對“怒吼”、“鴉雀無聲”、“掌聲雷動”、“喊出了靈魂”等許多成語有了真的體驗。
王一 聞一多與吳晗(5)
八
日本法西斯投降,內戰擴大,昆明也被中央軍“武裝接收”。11月25日聯大時事晚會遭到駐軍包圍鳴槍,昆明學生激昂的罷課抗議,宣傳隊在街上到處被毒打。
12月1日,兇手帶著石子、鐵棍、刺刀和手榴彈打到學校來,昆明青年獻出了四個夥伴最寶貴的生命。聞一多、吳晗聽了大哭。聞一多領著兒子走進靈堂,向他們說:“好慘啊!你們永遠記著!”
3月17日,昆明三萬大中學生送他們死去的夥伴入土,夕陽下山時,棺木放進墓穴。
聞一多在墓前講話:“兇手還沒捉到。我們一定要捉到!我們要追到海角天涯,今生追不到,下一輩子追!”
吳晗在墓前接著講:“兩千年來,有些地方叫做聖地,如今,‘一二?一’烈士埋在此地,此地成了光榮的地方——成了*聖地!”
四烈士墓前的石柱上,刻著聞一多寫的《一二?一運動始末記》。最後一段寫著:
願四烈士的血是給新中國歷史寫下了最初的一頁,願它已經給*的中國奠定了永久的基石!如果這願望不能實現的話,那麼,就讓未死的戰士們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