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黨兵敗大陸,閻海文們才落得從此一蹶不振無人喝彩的下場。〃……其實我們中國人並不怕死,抗戰以來,像沈崇誨閻海文這樣英勇獻身的國民黨官兵何止千千萬萬!〃一位曾經親歷抗戰的文史館員鄒老先生坐在陽臺上感慨地對我說,我注意到他身後窗臺上有隻黑貓始終滿懷敵意地注視著我。〃……您的意思是不是說,不怕死並不等於能夠有效地保衛祖國?”我試圖短暫地轉移一直籠罩我們談話內容的陳舊的愛國主義主題。
老先生默然。
〃……我還想請教一個問題。〃我小心翼翼步入危險的雷區,〃您講的那些歷史故事,當然都很生動,很感人,比如駕機撞敵艦啦,寧死不屈啦,等等,可是我們怎樣來判斷這些歷史素材的真實性呢?……打個比方說,閻海文擊斃的敵人只有零介而不是三個更不是五個,或者他不是自殺而是被敵人開槍擊斃。我們甚至可以設想一下,閻海文舉起手來走進戰俘營,直到抗戰勝利同戀人團圓。活著不是比犧牲更富有人道主義的意義嗎?而沈崇誨並沒有撞沉而是撞傷,甚至根本沒有撞上敵艦……〃〃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抗日先烈?!〃老先生理所當然憤怒起來,那頭貓也呼嚕呼嚕地發出威脅。〃……他們為了民族利益不惜生命,血染沙場,使我們每個活著的人想起他們就心裡難過……過去極左路線向他們潑汙水,搞得面目全非,現在你居然敢懷疑和中傷他們,你是什麼態度?你的立場到哪裡去了?你的屁股同誰坐在一起,同日本人嗎?……〃地雷終於爆炸了,我只好狼狽逃竄。幸好我的屁股上沒有“made
injapan(日本製造)〃的字樣,否則我就是渾身有嘴也說不清楚了。這是許多年後,我在上海查詢史實時遭遇的許多次不受歡迎的採訪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
《文匯報》載:一九九三年初,〃上海通天庵路也就是半個世紀前閻海文烈士為之獻身的地方,近日發生一起轟動上海的公開汙辱婦女案。案犯某某,與鄰居某某(女)因小事口角,雙方惡語相向。案犯竟將女鄰衣褲剝光,赤裸裸拖至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侮辱近兩小時,圍觀者達千人之眾,道路阻塞,竟無人出面制止。後來案犯受到法律制裁,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公元一九九三年四月,我到上海開筆會專程去到通天庵路轉了轉,那裡果然是一片貧民區,房屋低矮,垃圾遍地,女人拎著馬桶走來走去。一個抬垃圾的老頭把爐渣灰翻得沸沸揚揚。我想這大約就是中華民族改革開放的艱難歷程和滄桑歲月留給世紀末的一個珍貴紀念吧。好在閻烈土們沒能親眼目睹通天庵路上展覽裸體婦女的一幕,否則我相信他們高尚的理想主義情操和視死如歸的抗日鬥志都將因此打許多不必要的折扣。
畢竟歲月悠悠,歷史如江河大川,滔滔不絕。由於真正的當事人已經灰飛煙火,飛機和軍艦的殘骸都己經沉入大海,因此那些倖存的採訪物件(大多年逾古稀)可以依據各自的愛國主義激情白由地發揮殘存的想象力,將那段歷史變成一個充滿迷人魅力的浪漫主義的迷宮。我相信無論怎樣高明的歷史學家都將在這裡迷失方向。好在我的使命不是考證歷史,而是取捨歷史長河裡無數可能性中的任何一種來完成我的紀實文學寫作。後來我終於弄明白一個淺顯道理:當歷史的軀幹腐爛之後,歲月的土壤就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和發酵出許多美麗動人的神話故事,它們是滋養文學家創作靈魂的不可缺少的甘露和養料。這就是為什麼作家總是被那些故事而不是結論所吸引的主要原因,同時也是充滿情感魅力的文學作品同那些表情嚴肅的歷史學著作之間的本質區別。史載:〃……隊員沈崇誨、轟炸員陳錫純所駕之機,在南匯附近脫離隊形,於吳淞口外,墜落海中。〃云云。(摘自〃南京空軍總指揮部作戰命令(民國二十六年空字第七號令)〃,見《八·一三淞滬抗戰》第三八五頁,中國文史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十月第一版)抗日烈士的業績和精神永遠不會磨滅!
天色微明,中央軍上士班長張成富就率領一個由特等射手組成的伏擊小組悄悄離開陣地,進入虹口公園附近一座建築物內對敵人進行遊動狙擊。
特等射手是從全團挑選出來的老兵,戰場經驗豐富,個個槍法如神,練就一身百步穿楊的本領,夜間不用瞄準就能打火百米以外的香頭。在當時國民黨中央軍裡,能被稱為神槍手的步兵射手極為稀少,往往百餘人的連隊只有一、二名或者數名不等。導致軍隊射擊人才嚴重醫乏和官兵零事素質不高的直接原因,是因為國民政府財政支出困難和軍費開支的短缺。一名新兵從穿上軍裝到上戰場,他所能接受的全部訓練就是打完十五發子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