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住乞兒仿若枯枝的手臂。而乞兒則仍低著頭,緊抱住酒罈,半聲不吭。
見狀,孝春不禁替主子不值。
“二少爺,他一定只是想喝酒罷了,我們說不定還礙了他的事了。”
“小兄弟,你要這壇酒究竟為了什麼?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的?你住在哪兒?或許我……”驀地,封輕嵐一連串的問話被動地截斷。
此刻那乞兒正抬臉看他,無法控制地,他居然被他那張骯髒無比的尖削小臉給吸引住。
因為覆了層泥垢,看不出乞兒長相好壞,但巴掌大的五官上,一雙黑黝黝的精神大眼,卻在瞬時牢牢吸住他的思緒。
在他淨澈的黑黝雙眼裡,封輕嵐似乎看到了與他年齡不符的滄桑和深意,彷佛他已看盡人生百態似的。
如果眼神能看出一個人的年歲,他幾乎就要猜他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叟了!
不!這種老成,或許三個老叟加起來都無法比擬。
是眼花了?
封輕嵐眨眨眼,想再細瞧一次,可乞兒卻在這時掙脫他的扶持,自顧自地往反方向走去。
“小兄弟!”回了神,封輕嵐忙跟上。
見狀,孝春在後頭叫道:“二少爺,我們別管那乞兒了,大少爺還在店裡等點帳吶!”
封輕嵐沒理會,只是緩步跟在乞兒的身後數步處,一路上見乞兒步履不穩,也沒再上前幫助。
跟了約莫一刻鐘,三人來到了京城西區老舊衚衕裡的一間廢棄宅第前。
宅子頗大,只是看起來已荒廢多時,除了門前雜草叢生,就連原有的兩扇木門也已沒了一扇。
乞兒熟門熟路地沿草叢間的小徑顛了進去,一下子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封輕嵐不假思索,擬欲進門,但膽子較小的孝春卻出聲喊住:“二少爺,我們走了吧!這幢宅子這麼久沒人住,裡頭又髒又亂,沾上穢氣可不好。”見封輕嵐沒應聲,他又喊了:“二少爺,您就別進去了,那乞兒連句謝謝都沒捨得說,一定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您這麼關心他,他可能還嫌您煩哩!”
終於,封輕嵐回過頭來。
“無論如何,我不放心他。你就在門外等,一會兒我就出來。”
說完,他便往宅子深處走去。而孝春不敢放他主子一個人冒險,縱使已雞皮陣陣,他還是跟了進去。
沿著小徑,兩人走到了一扇門前,裡頭肯定是這棟房子的前廳了。
進了門,無須尋找,就見乞兒背對著他們站在一片乾草堆前,他垂著頭,不發一語,剛剛還抱著的酒罈則擱在他跟前。
如此場景,多少會讓人想起古書中的鬼魅奇譚,孝春不禁搓了搓發寒的手臂。
“二少爺……他……”
封輕嵐不疑有異,上前一探,頓時,眼前所見的景象令他倒抽了口氣。
孝春跟著上前,卻只換來一連串的反胃。
“二少爺,這……這……居然有死人,我……我們別待在這兒了,快……惡——”
雖然已掩住了口鼻,但撲面而來的酒氣加腐臭味卻似乎能穿牆透壁。
草堆中躺了一名明顯已經斷氣的老乞丐,只是乞兒卻仍緊緊瞅著他,彷佛還期盼他伸手拿酒似的。
望著滿臉傷痕的乞兒,封輕嵐心頭微微波動著酸意。
原來他到客棧偷酒,為的只是想讓老乞丐喝酒,甚至在極可能被人打死的情況下,還是緊緊護著酒罈不放。
這……這該是什麼樣的感情!
“二少爺,老乞丐死了可能也沒人會來收屍,任由他在這棟宅子裡腐敗,可能也太殘酷了,不如我們先出去,再叫人來處理。”
孝春知道主子心腸軟,一定不會讓老乞丐就這麼陳屍於此。
“好。”果如所料。
“那麼二少爺,我們……就先出去吧!”再在這兒多待上一刻,他可能隨時會被那臭味燻昏。
於是孝春轉頭往門外走,可到了門外,卻發現他的主子居然沒跟在後頭。
“二少爺?”
不得已,他又返回臭氣熏天的屋內。靜默間,只聞封輕嵐喃言……“老乞丐的問題解決了,小兄弟的問題卻還存在。”
死者不能復生,也不會再感受到任何痛苦,現在他擔心的只有那還活著的人。
“二少爺,您該不會……”
孝春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封輕嵐牽起了乞兒的手。
他對他輕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