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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部分

打掃得乾乾淨淨。傍晚阿長抱來被褥和油燈,一再關照:“晚上小心點。”小木匠一笑置之。

那年代人都睡得早,晚上七八點鐘各家都已經關門用水。小木匠舉著油燈看那層疊的雕樑畫棟,心下感嘆從前人的手藝真是了得,不用一釘一鉚,全是木榫自然咬合……忽覺身後有悉悉簌簌的聲音,燈火忽悠一晃,他一驚,回頭卻沒有人影。他兀自笑了笑,罵自己神經過敏。

他還不想睡,打好了地鋪,就盤腿坐在被褥上,胸口摸出管小笛子吹起來,曲子是從前跟戲班子裡的人學的《鷓鴣飛》,他每晚都要吹一通,曲聲象無數只小鳥快活地撲扇著翅膀,將白天的勞累一一驅走。

雕花樓附近住著的人們都聽到了這笛聲,年輕的人只覺著好聽,上年紀的人卻覺出了不祥,這曲子跟三十年前柳先生吹得一式一樣。

柳先生

柳先生已經死了。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因為沒有人見到過他的屍體,但鎮上的人都確信他已不在人世。在他失蹤的那個晚上,有無數只黑鳥從四面八方飛來,圍繞著雕花樓盤旋,第二天,鎮上的人都在傳趙老爺家的那口古井被封了,不只一個人聲稱柳先生的鬼魂來託夢叫人開啟那井。但終究沒人敢跟趙老爺作對。

趙老爺——趙世坤是本鎮的首富,趙家大院就坐落在運河邊上,南來北往的商船隻要經過這個集鎮,船上的人都要抬首仰望,傳說中最為精美的雕花樓就在那高聳的圍牆後。

當初,柳先生就是坐一隻烏蓬船從外鄉來到此地的,他受重金禮聘來為趙老爺的兩個兒子授課。當他身著長衫,佇立船頭的時候,曾凝望著簷角飛翹的雕花樓,心有所動。

外人一般是不允許進入這座神秘的大樓的,只有趙家的長工見識過雕花樓的絕活,他們說連樓梯的扶手都雕滿了戲文。這樓最大的好處是乾燥且冬暖夏涼。但趙老爺本人卻不住這樓,往常這樓裡只藏了些祖上傳下來的經文和古書。自從趙老爺娶了蘇州綢緞莊老闆的老閨女後,這樓便藏起了大梱大梱的五彩綢緞。

趙老爺膝下共有兩兒一女,大女兒花容和小兒子亨生是蘇州太太張氏所生,大兒子元生是姨娘沈氏所生。三個孩子樣貌性格迥異,小姐花容天生麗質、嫻雅文靜,大少爺元身胚粗壯、性情暴烈,小少爺長得精瘦卻聰明過人。

當日,柳先生剛到雕花樓的前廳,等待著僕人去通報主人,小姐花容手撍一枝桃花從廳前走過,粉色的衣裙,粉色的人面,象一道光從柳先生的眼前閃過,好個人面桃花!柳先生在心裡不由得暗自驚歎了一下。

柳先生授課的地方在後院書房,他教的是西學,因他是留過洋的,趙老爺格外器重,特地將書房後面的屋子撥作先生的臥房。他的兩個學生一遲鈍一聰穎,上課倒還算規矩,但下課的時候,十六歲的元生竟和九歲的弟弟亨生爭搶一個荷包香囊,柳先生看著好笑,便道:“什麼好玩意,讓先生也瞧瞧。”亨生遞過來,元生還在纏:“我拿這個鼻菸壺跟你換。”亨生說:“不換的,這是我姐特意做給我的。”柳先生手捏香囊,想到了那個粉色的人影,他將香囊湊近鼻底聞了聞,心突然別別地跳,這是什麼道理?

他的院子和女眷的院子隔著一道花牆,夜靜的時候,他站在花窗下,久久地傾聽,隔院寂靜無聲。

無聊時,他寫字畫畫,藉以打發大把的時光。所作的字畫,兩個學生看了喜歡,便隨他們拿了去,他發現元生喜歡的是鍾魁、八仙,亨生喜歡的是花鳥、魚蟲。

有一天,亨生問先生能不能畫幅鴛鴦,先生說:“讀書人不畫這些。”亨生很失望,便說:“我已經答應過姐姐了。這個花樣,先生也一定會畫的。”至此,柳先生才知道亨生拿去的畫稿都交給他姐姐花容了。

高牆深院的生活終是鬱悶的,柳先生閒暇的時候便出去喝茶散心,他學問好、見識廣,人又隨和風趣,很快便贏得了鄉人的敬愛。茶坊裡流傳著各種各樣的訊息,說北邊的土匪收編了,鎮上又得派兵餉了,說有洋人看中了雕花樓、要出一百萬兩銀子買下來,趙老爺不肯,又說趙老爺嫌劉老爺家道中落,要將小姐花容另許恆順錢莊的林老闆……柳先生一一聽過,並不參與言說,他自知自己身份特殊,少言謹慎為妙。

回到住處,他只覺心裡煩燥,看書看不進,寫字筆墨枯,他拿出心愛的紫竹笛“嗚嗚”地吹起來,好將腦子裡的雜念趕走,但這曲聲卻吹亂了另一個人的心。

暮春時節,天蘭日暖,梨花紛飛如雨。柳先生揹著手在院子裡看花樹,忽覺腳邊有溫軟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