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一頓,後面一位同機的旅客行色匆匆,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從旁邊擦過,不經意間撞了她一下。
“啊,對不起!”匆忙的北方中年男士抱歉地停下來,看了看。
良辰卻似腳步不穩地向旁邊一側身,微微踉蹌,整個人順勢靠在了通道右側明亮的落地玻璃邊。
“……小姐,您沒事吧?”得不到回答,旁邊的聲音漸漸開始焦急,“剛才走得太急,撞著您哪兒了?……”
良辰恍若未聞。撐著堅實的玻璃牆,腳下卻一陣發軟,幾乎就要站立不住。
她的手因為不自覺的顫抖而使手機稍稍遠離了耳邊,可是母親低低的嗚咽聲卻縈繞著揮之不去。
母親在哭。這種壓抑而絕望的哭聲,曾在外祖父母的葬禮上出現過,良辰聽在耳裡,寒意頓生,冷得徹骨。
母親的聲音細微悲切:“……良辰,你爸十分鐘前,去了。……”
十分鐘之前,那架白色的龐然大物正在虹橋機場寬闊平整的跑道上漸行漸緩。
她還關著機,什麼都接收不到。
想不到,僅僅十來分鐘,便是天人永隔。
一瞬間,耳邊傳來的哭聲突然顯得那麼遙遠。
良辰木然轉過臉,看著玻璃倒影中的世界,一片深灰。
30
明明是那樣深切的悲痛,可是落到心裡,卻彷彿砸出一個空白的洞,裡面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裝不了。
從見了父親的遺體,直到辦理身後事宜,其間有不少親戚朋友趕來安慰、悲悼或幫忙,良辰有條不紊地應對著每一件事每一個人,言行舉止中規中距,無半分失態之處,看著其他人對著遺像流淚,她卻只是神色漠然。
不是不痛,不是不想哭,只不過,突然之間,連心都木然了,死灰般沉寂。
陵墓早已訂好,良辰從來不知道,原來竟是父親生前與母親同去挑選的位置——兩人合葬——而且,已是兩年前的事。直到此次商討喪葬一事時,蘇母才提起。
良辰微微訝異:“……你們在結婚紀念日當天去選墓地?”
“對。”蘇母溫婉的臉上浮現著近日操慮帶來的疲態,她微微動了動唇角,“結婚三十週年紀念,這就是你爸送我的禮物。”
良辰皺眉,不確定是否從剛才那道笑容裡看見了嘲諷的意味。
蘇母卻手掌合握,自顧離開,聲音低低的,彷彿說給自己聽:“一座墳墓,真是再恰當不過的禮物了……”
聲音細小,卻掩飾不住那一絲悲哀,良辰望著母親纖薄的背影,心中微微疼痛。
這幾天之間,只發過一條簡訊給凌亦風,說了情況,許久都沒得到回覆,於是良辰便不再與他聯絡,開始埋頭忙於火化的事。她是不敢打電話,不敢聽到他的聲音,在這種時候,其實心底萬分迫切地想要為自己找個依靠,可以痛痛快快地將情緒發洩出來,可以不管不顧,放任自己花大把的時間沉浸哀痛之中,隨意哭泣流淚。
可是,如果她都需要依靠旁人了,那麼母親該怎麼辦呢?母親又能靠誰?
此時此刻,由不得她不堅強。
這也正是獨生子女的悲哀——歡樂永遠與痛苦等份。二十幾年獨享寵愛,到頭來,便也只能以一身之力承擔所有的苦處,連個分擔的人都沒有。
遺體火化的時候,她緊緊攬著母親的肩,身後是關係較親近的幾位叔伯姑母和他們的子女。鐵床推進去,火苗吞噬一切,迅速得近乎殘忍。
哭聲一片。良辰本能地伸了伸手,中間卻隔著好幾米的距離,以及冰冷的鐵欄杆,曾經活生生的人,在頃刻間就要化為灰燼。
她跪在冷硬的石磚地上,終於落下淚來。
短短几日,如同過了數年。
待親戚朋友逐漸散去,良辰回到家,環顧依舊如故的擺設,突如其來地,心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
一個家,只因為要少了最為重要的那個人,一切便都似乎改變了。
當蘇母在廚房煮麵條的時候,凌亦風的電話終於來了。
向來清冽的聲音此時卻低低地傳來,他問:“你在哪?”
良辰抬頭看到一眼牆上父親微含笑容的遺像,有一絲茫然:“家裡。……你呢?”
這段日子,自從校門外一別,他不露面也不留行蹤,究竟去了哪兒?
他讓她時時開著手機,可是那條簡訊發出去,十幾個小時也沒得到迴音,良辰在聽見他聲音的這一刻,終於覺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