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的小腿,弄出“噝噝”的響聲,等著她想起手裡的那把鋤頭,等著她把它高高舉起來,狠狠地給他來一下子。結果卻是:那個女人突然丟開鋤頭,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仰起臉,扯開嗓子哭起來。
“真是喪氣!”呂仕民閉攏了嘴,拖著半截不中用的身子慢慢爬走,沒有咬她。
鑽進一條荒草溝裡呂仕民才停住。被腳踩過的地方真疼啊!身上疼得厲害,心裡卻很寬慰。女人還在遠處大聲嚎叫,她哭什麼呢?誰把她怎麼樣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一下可真夠她受的,對她一定是個大教訓,讓她記住一輩子。以後走路,先得把腳下的路看清楚,再也不敢愣頭愣腦地往前瞎闖。
在一個有雨的夏天的早晨,做蛇的生涯終於結束了。
一條黃土大路夾在山谷之中,南北來往的商人在這條路上走得頻繁,馬車在路上留下了兩條深深的車轍。
呂仕民從山腳下的草叢中爬出來,爬上大路,把身子橫在大路中央。現在,他的身子已經長得足夠長,只要是兩個輪子的車,只要它從這條路上經過,總能有一隻輪子會輾到他的,或者兩隻輪子一起輾。
呂仕民只擔心那些拉車的騾子會被他嚇住,站住腳不敢向前走。如果車停下來,要是趕車的車把式再是一個心善的人,那就壞了。另一種糟糕的情況是車子太輕,車輪子從他身上輾過去,肉爛了,骨也折了,可皮還連著,死不成、活不好地受罪。
呂仕民想好了,如果真是那樣,他就挪一個地方,把自己重新擺好。苦頭必定是要吃的,總不會比做狗時死得更困難吧?
抱著必死的信念等待死亡降臨,呂仕民的心境異常平和。昏黑沉重的天空掛在頭頂,單調的雨聲中,潮溼的土地和草木的氣息貼地而來,澎湃洶湧,呂仕民把這些牢記在心裡,做人可是享受不到這些的。
呂仕民如願以償,一隻車輪將他攔腰斬斷,然後他就在呂家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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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經過幾世的輪轉之後,我再一次降生到人世,成了這一世的我。”呂仕民對眼前的朋友們說。
朋友們長舒一口氣,仔細盯住呂仕民的臉,像在尋找母狗、公馬或者毒蛇的痕跡,當然,他們什麼也找不到。
“如果當初我能安心地做一條狗,可能早就遂了重新做人的願望。可惜我經過了三生,才明白這一個簡單的道理。”呂仕民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在許多事情面前,你什麼都不需要去做,只管等待。興許某一天,你盼望的結果就會自己送上門來。”
現在,呂仕民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是一個浪蕩貨,三十多歲了還不立世,吃喝都要呂仕民供養。女兒的婆家窮得要命,兩口子掙了小錢不夠花,掙了大錢就有災禍,滿懷希望過著其實沒有什麼盼頭的日子。這兩個孩子都讓呂仕民失望。可呂仕民的二兒子很好,孝順,誠懇,安分。小女兒也不錯。
呂仕民喜歡喝茶,歲數大了,煙抽得越來越少,高興的時候也找人下幾盤棋。
呂仕民說:“我不夠聰明。不然的話,活過了三世,做過人,也做過畜牲爬蟲,而且不同尋常地把它們都記住了,我應該有聖人一般的見識,可是我沒有。”
呂仕民想好了,下輩子不論做什麼都心安理得,不爭不鬧,老老實實地把那一生過去。如今,呂仕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把以前的三生忘掉,像別的人、別的畜牲一樣糊里糊塗地生下來,一天天、一年年地活下去,越活越明白,等完全明白的時候也就該死了。
“可能是年紀大了,近來,三世的生活常常混雜在一起,糾纏不清。”呂仕民說,“總記得有一個大太陽,紅彤彤的,像是掛在眼前一樣。我一直以為是做官那一世看到的,是在黃河邊上。可是我錯了,前幾天做過一個夢,又一次夢見了那個大太陽,終於想起來,它是在我做蛇的時候看到的。”
“……是在一個春天,我從棲身的洞裡爬出來,那顆大大的太陽就在眼前的山谷裡,又紅又暖,那麼大,就像貼在眼前一般。”
“……那時候,又長又冷的冬天剛剛過去,我瘦弱不堪,懶懶地趴在冰冷的山地上,這一個大大的太陽讓我感到特別溫暖。”
“……我綣縮成一團,虛弱、無奈卻又死不成。山谷裡霧氣繚繞,霧氣之上露出來淡綠色的山尖,那個大太陽剛好從山尖上露出臉來,樣子真好看。它讓我覺得無論做什麼,無論是人是蟲,活著就是最好的。”
“……後來我才想明白:太陽其實就是一個大騙子,它弄出各種的花樣兒,引逗著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