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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衣(04)
秋風秋雨愁煞人,連綿幾天下來,整個地氣兒都涼了許多,尤其是從水面騰騰飄起的薄霧,一撲到臉上就全是水汽,怪下心火的。
何知渺約陳若愚下午三點在南枝一中見面,風雨無阻。
陳若愚只當他是隨意挑的地方,也沒多想,拎了把傘就出了門。在學校裡繞了一整圈,他才看見雨中雋永清挺的身影,躍起、擲球,小腿發力向上再鉚勁。
球哐噹一聲砸到球框,毫不遲疑地被反彈出來。
何知渺腳掌點地,落得倒是平穩。球雖沒進,但姿勢漂亮、利落,一貫喜歡打球的陳若愚禁不住叫好:“好球!”
何知渺側身朝他招手,陳若愚見自己一身笨拙,擺擺手在一旁坐下,靜靜看著是球場上重煥顏神的大男孩。他這才發現,他的第一雙籃球鞋是哥哥送的,看的第一場籃球比賽是哥哥帶的,就連最喜歡的nba球星——狼王加內特,也跟哥哥一樣。
可他們年紀並不相仿,幾乎沒能有一同上場的機會。
就算是痛痛快快乾一架,自小到大好像也是沒有的。
陳若愚愣神,恍惚間又想起了夏秋。
真要認真說起夏秋來,陳若愚響起她曾經提過的一個理論——ry,不禁失笑。隨意一想,他也能想起夏秋一本正經的樣子。
陳若愚眯起眼,扯了眼何知渺的投籃曲起的手腕,想起當時夏秋不動聲色挪開她肩上的手。畢業晚會當天,他彈著木吉他,禮堂漂浮《戀戀風塵》。
夏秋悠揚地誦唸——
當歲月和美麗,已成風塵中的嘆息。
你感傷的眼裡,有舊時淚滴。
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
讓我一生中常常追憶。
那一刻她側顏透著舞臺上流沙似的暖光,傾瀉在髮絲末梢,溫柔繾綣在少年的心間。陳若愚看入了眼,節目結束時忍不住攬住她的肩。
鞠躬,謝幕。
像金童玉女。
是同學而已。
夏秋眼泛淚光,看最後一眼她親愛的禮堂。
多年來講臺上都束著同一把假花的舞臺。
幕簾落下,青春散場。夏秋不動聲色地挪開他的手,靜靜說道:“費斯廷格提出了一個認知失調理論,是指個體認識到自己的態度之間、或者態度與行為之間存在著矛盾。進而產生心理上的不舒適感。”
陳若愚挑眉,“嗯?”
夏秋收眼,“沒什麼,突然想起來。大概就是當你誇老師敬業的時候,心裡又著嫌棄他偏心吧。”
陳若愚摸不著頭腦,只是憨憨地笑,繼續攬過她同其他人一起拍照,笑得張揚,永不褪色。
八月照相館一般,翻進相簿,便會重返十七歲。
恍恍惚惚到畢業典禮後的最後一場球賽,夏秋是不去的。整個高中時段的籃球賽,都是平淡生活裡的一碗湯泡飯,偏鹹,但還得就著鰻魚罐頭才好。
夏秋那時候也不去。
有些活潑膽大的女生會翹課買水等在球場外,或者搖動手裡裝滿沙的礦泉水瓶,高喊:“你贏了,我陪你傲視群雄;你輸了,我陪你東山再起”,妥妥一出戰死沙場前的搖旗吶喊事態。
也有一些會趴在窗邊,幾個女生頭髮簇在一起,站在高處隔著一層心膜來細細賞味。哪個班的男孩子身材最好,打哪個位置的男生最厲害……
她們如數家珍。
可那天,陳若愚看見夏秋來了。她還掛著舞臺妝,站在不遠處的樹下靜靜看,偶爾踮起腳尖,也會因為一個正中籃筐的進球而雀躍。
她看起來那麼嬌小,那麼白皙。
站在何知渺面前顯得格外簡單,陳若愚分神,一個絕殺球被對方攔斷,他定在原地遙遙地看過去。看不清唇語,也讀不懂他們神情裡的溫存。
他那時不懂那是一種怎樣的神色,也無從知曉他們是否已經在一起,但他現在懂了。終於懂了。
那是毫無保留,是赤/落,是赤/裸的愛慕。
陳若愚怎麼也沒想到,樹下兩個暗流湧動的人對話簡單,甚至毫無關聯,但隻言片語就能覺察微妙。
夏秋說:“你怎麼會來?”
何知渺答:“看比賽。”
夏秋笑笑,“今天我畢業了。”
“我知道。”
“那——你沒覺得我有什麼不一樣了嗎?”
何知渺沉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