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衝不僅很大度,還很和善,親手扶起阿大,這一番話,不僅讓阿大吐了口長氣,其他頭人也都紛紛稱讚王官人有菩薩心腸。
“這就是個書呆子,待約盟完了,人也散了,尋個由頭,把這書呆子誘到外面,便讓失間動手!”
安然入座,阿大心中暗生鄙夷。這小官人當然不能傷著,可哄他到寨子外,卻是易如反掌。
王衝看看低頭喝酒,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的阿大,心中卻泛著憐憫。不管什麼時代,都不缺看不清形勢的傻子。這個阿大,恐怕還以為瀘南跟以前一樣,就是各家僰人過各家日子的時代,覺得自己能渾水摸魚,可憐……
孫羲叟曉諭瀘南各峒囤僰人和俚僚約盟,絕不是一樁面子工程。面上是約盟,頭人約來後,就要攤牌。
這牌有一軟一硬,軟的是借靖平瀘南盜匪之由,募夷人為義軍。此事在梓州和夔州兩路已是多年慣例,招當地夷人為土兵,號為義軍,如瀘州義軍一樣。但與漢人土兵不同,夷人土兵只給鹽和衣襖,沒有錢糧。對只求過日子的夷人來說,這是好事。而要募人,多得透過各處峒囤的頭人。這鹽和布帛,也會給頭人分勻。
硬的一面則是推行黔州法,乃至推動熟夷入王化,變生夷地為熟夷地,熟夷地為編戶納稅之地。頭人自然也有補償,願意放棄統治權獻土的,不是遷去內地居住,就是得官。這官就不是番官,而是有錢糧待遇的漢官。
孫羲叟掌瀘南帥印,節制富順鹽監,手裡有鹽。此次他計劃招納至少三千夷人土兵,以這些土兵拉起瀘南的治安大網,蕩平盜匪。
有這樁政策支援,王衝自然要順手解決掉輪多囤,也因為有此政策,王衝底氣十足,輪多囤的威脅就算不上什麼了。之前竇羅枝張羅興文寨的婦人為兵,王衝不以為然,原因也在此。真要出了亂子,孫羲叟一紙文書下來,他就能提舉瀘南南面這一帶數十處峒囤的夷人義軍,拉出上千兵只是舉手之勞。孫羲叟和種友直為支援他,還刻意將特苗部轉至興文寨,由特苗部的義軍支援興文寨,這一部就能出四五百丁壯。
拉出兵來大打出手,這只是下下策,王衝自然不會這麼選擇。他要作的,是讓某些人連聚兵作亂的機會都沒有。阿大隻是其中之一。酒席上,另外幾個目光閃爍。心神不寧的頭人也在此列。
王衝掃視眾人,朗聲道:“輪多囤既來了,人也差不多到齊了,稍後便歃血約盟!”
特苗領著頭人們紛紛叫好,阿大也努力擠出笑容附和。
僰人歃血約盟,倒不像羌蕃那般,要找個女子來活埋。甚至用的血也不是人血,而是殺山豬或者獐鹿獻祭,近於漢人風俗。
高臺上。竇羅枝帶著羅胄戰戰兢兢舉行儀式,焚香禱告,宣誓忠於朝廷,互為兄弟姐妹,絕不仇殺相攻後,再殺掉養了好幾天的幾頭野豬,飲下一碗血酒,砸碗歡呼。
歡呼從高臺傳遍整個空場,來興文寨的上千僰人。以及興文寨裡來看熱鬧的數千人,同聲歡呼,好一派和樂之景。
下了臺子,約盟才算完成一半。剩下那一半,則是集市。各處峒囤難得湊到一起,相互易物比儀式更重要。現在背靠興文寨。集市規模更是少見。王衝向各處峒囤傳達約盟事時就作過交代,因此其他峒囤不僅運來了山珍野味。藥材礦產,還運來了富餘的糧食。興文寨這邊則用鋤斧鋸刨等鐵器。醫書、布帛、酒、糖等商貨換糧。
王衝算計著收益:“這一場集市也能湊出千石糧食,那些野味,用蜀中的醃法制作,能儲存很久,也是糧食。”
竇羅枝卻還在擔心:“輪多囤和那幾個不懷好心的峒囤,到底要怎麼處置?就這麼等著大家散了,他們再領兵殺過來?”
王衝笑道:“當然是等,不過不是等他們動手,而是等我們動手……”
這一等,卻等來了讓王衝也頗為頭痛的變故。
夜裡,看著跪在下方那個僰人裝束,甚至抹黑了手臉的少年,王衝既憎惡,又無奈,“這是自投羅網,你難道不知道嗎?”
那少年正是何廣治,嘴裡竟然少了兩顆門牙,他悽聲道:“只要饒我一命,把我關上一輩子也都認了,我絕不想跟夷狄混在一起!”
何廣治告饒時,腦子裡還閃著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場景。
之前他藉口知道興文寨的兵甲錢糧所藏地,企圖邀功於阿大和失間。而後跟著失間潛藏在谷地裡,失間讓他假扮僰人時,才覺得自己做錯了選擇。
“鑿齒!?不鑿也要染黑!?這怎麼行?”
何廣治換了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