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我走出門外,裝作輕鬆地提起那兩捆書。謝天謝地,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提它們了。我吸了一口氣,猛然一轉身,把書呈列在我太太眼前。
海倫瞪著書愣了好久才開口:“這是什麼?”
“書啊!《世界地理全集》,24冊。”我得意洋洋地說。
“世界地……如此而已?”
“你難道還希望什麼不成?好太太,這是鉅著啊,平常哪裡見得到這種書?”
她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她的嘴角漸漸向上揚起,好像聞到了什麼。
“好啊!可是咱們似乎還該買一個書架來放它們。所以在還沒有弄到書架以前,你最好把它們擱在門外。”她繼續擦地板,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怪味?”
“嗯……我想,那也許是書的味道……那些書有點黴……我猜過幾天就會消失的。”
可是那股味道蔓延得很快,不到一會兒整間屋子裡都是地下室的黴味。
我知道海倫不願傷我的心,但是她的眼神卻愈來愈憂愁。於是,我決定替她開口。
“我看還是把書放到樓下去好了。”她感激地點點頭。再把這些書搬下樓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因為我剛剛才鬆一口氣,以為這項苦差事總算結束了。我氣喘吁吁地走進樓下的辦公室,才放下書,西格就推門進來了。
“嗨,吉米,聽說你到利茲市去了一趟?”
“是啊,利茲市政府的獸醫部門正在試驗一種對付羊的疾病的特效藥,他們說研究成功後立刻通知我們。”
“太好了!”他把一疊病歷放回抽屜裡,然後停下來用鼻子在四周嗅。
“吉米,我們這屋裡怎麼會有黴味?”
我清了清喉嚨,勇敢地說:“哦,西格,從利茲回來的時候,我順便買了一些書,大概它們有點潮溼吧。”
西格看見地上那兩捆書時兩眼瞪得都快脹破了,“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我躊躇了一下才說:“《世界地理全集》,24冊!”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不停地看看我又看看書。我知道他的教養使他沒有說出要我把書搬出去的話,但那副眼神卻由衷地希望我這麼做。
“我另找個地方好了。”說完,我又提起綁書的繩子。穿過甬道的時候,我的內心變得有些激動了。老天爺,你到底要我擺在哪裡?當我經過地窖門口時,我找到答案了。
西格診所的地下室是一間拱形屋頂的小酒窖。在過去的輝煌時代,這裡面全是名酒,可是現在它已經淪為堆放木柴和煤炭的倉庫。每次瓦斯查表工人下到裡面抄表後,都抱怨說它簡直就像個大墳墓。
我順著樓梯走下去,並聽到下面傳來劈柴聲。我知道屈生又在幹苦工了。
他是個天生的樵夫,那柄巨斧在他手上揮動起來就像自己長了翅膀似的。他看到我便停了下來,然後問了同樣的問題。
我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回答這個問題,“《世界地理全集》,24冊。”接著,我從頭到尾述說了我的故事。
他邊聽邊抽了一本隨手翻開來看,可是他的鼻孔一張,又迅速地把書放回去。他不必說什麼了,我知道這24本書註定要留在這座大墳墓內了。
可是屈生一向最富有同情心,當然,這是他發揮愛心的最好時刻。
“我倒有個法子,吉米,”他說,“我們可以把書放在那上面。”他指著前面一隻酒櫃說。那酒櫃在一條送煤的輸送道之下,輸送道的頂端有一扇鐵柵門通到馬路上,所以外面的光線可以透過鐵柵照進地窖。
“那倒很像個書架。”我說。
於是,他忙著把書搬上酒櫃,並幫我用手抹去四周的灰。
“你瞧,這不是蠻像回事的嗎,吉米?”他揉揉下巴,接著說,“現在還缺把椅子……嗯,有了!”他衝回放柴的地方,抱了幾枝粗大的柴回來。不一會兒,他用柴架成了一張椅子。
“雖然不像真的椅子,但也可以坐了!”他滿意地對我說。
“無論何時只要你想看書,你都可以下來坐在這兒看。”
事情就是這樣,那些書永遠被封在墳墓裡,而當我空閒或腦筋需要調養的時候,我就下到地窖中坐在屈生的椅子上,藉著微弱的光線閱讀我那24冊的《世界地理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