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鬆開緊簇的眉,慢慢回握通紅的手掌。
這一幕,宋簡看入眼中。
“你是要讓我做什麼。”
他曲臂靠向茶案上,收回目光,低頭看著陸以芳。
“我都聽你的意思。”
陸以芳垂下手來,燈將屋中的物影往她肩上鋪,她穿著水紅色的褙子,上面的銀線挑花繡針腳細密,如同她這個人一般,一處不錯。
“我只是怕這一家子的人不好受,那樣,妾對爺就是有罪的。”
她沒有把話說明白,但宋簡還是聽懂了。他以前沒有家,公主府是紀姜的公主府,現在呢?他覺得他還是配談“家”這個字。偌大的宋府,熱湯熱茶,恭敬溫順的奴僕,日子一天一天,有條不紊地在過。哪怕他手上過著千軍萬馬,千金萬銀的事,也不妨他熱榻羅欽,一夢天明。
所以,哪怕他是個破碎之後被重新拼湊起來的人。但他也必須要有平常男人表面的那一層皮,那一層不受搓揉,從容於世俗人間的那一層皮。
“宋簡懂夫人的意思。”
說著,他反握住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叫昇仙樓辦一桌席去陳錦蓮那兒。走,今晚陪她們樂,輸贏彩頭作我的。”
二人從西桐堂走出來,月色還淡著,門推開的那一剎那,紀姜眼中如同破開了一個光洞。
她還沒有起身,隨著辛奴一道彎了彎腰,算是行過禮。
宋簡立在門前,往她那雙手上看去,她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在看,抿著唇輕輕地將手握成了拳頭。
“臨川。”
“在。”
她有些冷,答應的聲音稍有顫抖。
宋簡低頭,“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她搖了搖頭。
“沒有,有過當責,奴婢服夫人管束。”
說完,她彎腰伏地,慢慢叩了一首。
宋簡喉嚨裡莫名地一哽。繼而竟然抑不住地咳了一聲。
“好,明白就好。”
他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喉嚨,“先起來。今日是陳氏的生辰,我心情好,饒過你。”
紀姜站起身,抬頭凝著他,一雙手悄悄往後藏。
“是,奴婢謝爺,謝陳姨娘。”
轉而又向陸以芳,“也謝夫人。”
陸以芳極不喜歡看她的那雙眼睛,那雙星河匿其中的眸子,無所畏懼。明明是這樣卑微的一個身份,口口聲聲服她管束,可就算板子往她手上打了,自己真的壓得過她嗎?
陸以芳太習慣宮中尊卑分明的制度,她原本以為,放之天下皆準的規則,也可以套住這個庶人。然而,此時,她竟隱隱覺得,在宋簡的府,在屬於她的內院天地,她自己頭一次有些發怯。
她不想再看那雙眼睛,但她也不想看宋簡。
她盡力昂起頭,先宋簡一步,從紀姜的身邊走了過去。
***
一旦開春,冬季就如同滑過荷葉的水珠。
青州的春季很短,卻與南方有很大的不一樣,從大雪中甦醒過來的新綠,從料峭寒風裡抽出來的花芽,認認真真地奔赴娑婆熱鬧的人間。
正月快要過去了。大齊的朝廷爆出了一件令人驚詫的事。
西平侯鄧靖平被判斬首之刑,罪名卻和彈劾梁有善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與此同時,積了一個冬天的雪終於融化,江南的災荒緩解,顧仲濂親下杭州府,其間南京開城門,撤關卡,城內設粥棚,接濟災民。
宋簡在青州收到線報的時候,正在意園與楊慶懷,宋意然看戲。
宋意然有身孕後,楊慶懷很不得直接不回自家府邸了。前兩日,她的正房夫人哭著去晉王妃面前鬧了一回。晉王妃無法,女人們雖然只看見自己男人跟前的那一畝三分地,可她們也不可能為了那一畝三分地把男人的天都翻了。
晉王妃勸了她兩回,她也就消停了下來。
楊慶還照樣我行我素,這會兒正和於管事的盤算著百草堂阿膠的事。看到宋簡沉默地看著手中的線報。開口道:“怎麼了?帝京殺人了?”
宋簡將手中的線報遞給他。
“遲早的事。”
楊慶懷看過那則線報,側頭對宋意然道:“誒,你不是說煮了什麼……桔梗……去看看。我與你兄長有幾句話說。”
宋意然才聽得起了興致,撇過身甩了一句。“不去。有什麼我聽不得的?”
宋簡看了她一眼。
“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