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曾經跟他討論過這種哲學層面的問題。她說,既然神能夠做的事,其實都是人在做,那麼花費這麼許多人力物力去敬神,價值何在?楚王想了想,不以為然。&ldo;我從不求神能助我多少,我祀奉祭拜,不過是求他莫與我擾亂。&rdo;&ldo;如何算是擾亂?&rdo;阡陌問。&ldo;多了。災荒,戰禍等等,皆不可測。&rdo;說罷,他看著阡陌,唇角勾勾,&ldo;再如婦人失蹤不見,或是生出個不肖子……&rdo;他的手總是不安分,阡陌窘然,忙將它們按住。但他的話,阡陌卻思索良久。楚國的歷史,她大致知曉。相對於其他的諸侯國來說,楚國起步的時間晚,卻算得幸運。在禮崩樂壞的時代,它抓住機緣,不斷地兼併擴張,最終成為雄踞一方的大國。但再輝煌的成就,也抵不過歷史的腳步,它終有一天會在紛雜的爭端中疲憊不支,灰飛煙滅。&ldo;侶。&rdo;她小心地問,&ldo;你真覺得,你苦心經營的所有,可延綿萬世麼?&rdo;楚王看看她,卻是一笑,目光深遠,&ldo;太久遠我管不得,我能管好的,只有此生。&rdo;……只有此生。阡陌如今望著這大社,心底寧靜。自己來到這個地方,已經是不可思議,她能把握的,其實也只有此生,並不比別人多,也不比別人少。而她希望,自己可以與楚王永遠站在一起,就像今天一樣。她跟著楚王登階,臺下,有許多國人看到阡陌,認了出來,樊姬樊姬地喊。阡陌回頭,對他們笑了笑,忽然,看到了另一邊登階而上的穆夫人,還有鄭姬。穆夫人今日裝束莊重,保養得當的面容紅潤,頭上玉笄生光,每走一步,環佩輕撞,貴氣自不可言。而身後的鄭姬,雖是以穆夫人隨侍的身份而來,打扮得也是隆重。阡陌看去,那身中規中矩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並沒有顯得臃腫肥大,反而襯得端莊得宜。阡陌見鄭姬的次數屈指可數,在這裡看到她,頗覺得意外。楚王亦露出詫異之色,看看鄭姬,再看向穆夫人一派自然的模樣,心中已是明瞭。他行了禮,簡單地向穆夫人問候一番,令司祝開始。樂師奏樂,巫師和巫女的樂舞,盛大而綺麗。蚡冒之鼎身披彩帛,被力士抬上殿宇之中,安放在神主之前。楚王親自念禱祭文,讚頌先祖和上天的恩德。那文辭的典故頗多,阡陌聽著,半懂不懂。&ldo;好聽麼。&rdo;一個聲音忽而輕輕傳來。阡陌看去,卻見是鄭姬在說話。楚王在神主那邊,穆夫人也站在前方。阡陌與鄭姬立在下首,站到了一處。這是鄭姬第一次對她說話,阡陌不解其意,回答,&ldo;好聽。&rdo;鄭姬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ldo;我第一次見到大王之時,也是這般祭禮之上。&rdo;她望著前方,聲音緩慢而輕柔,&ldo;那時他剛繼位,我被國君送來獻給他,那時,我看著大王,亦被迷住了。&rdo;阡陌沒有答話。楚王在感情忠誠這件事上,沒有讓她難過。楚王與後宮中那些姬妾的過往,在二人之間一直是儘量不去觸碰的話題,阡陌也並不太感興趣。不過鄭姬的來歷她大致知道,她嘴裡說的國君,應該是鄭伯。&ldo;與我一起來的,還有六七人。&rdo;鄭姬繼續道,&ldo;你猜,她們如今在何處?&rdo;阡陌看看她。鄭姬也看著她,仍然平和,&ldo;她們連大王的臥榻也不曾碰到,便因爭風吵鬧而送去了浣衣之所,再也見不到大王。&rdo;阡陌覺得她這話怪異,目光停了停。&ldo;是麼。&rdo;她敷衍道。這裡的氣氛實在令人匪夷,阡陌想走開些,卻不好亂動。只得看向楚王,希望那邊快點結束。幸好,楚王已經向神主行過了禮,走回來。司祝走過來,向楚王行禮,說大鼎得以出水,乃是天意。他請得上示,須以太牢為饋。&ldo;太牢已至,生前最後一食,當由功勞至大者而獻。&rdo;眾人皆露出訝色。楚王看向阡陌,卻是莞爾。&ldo;寶鼎出水,乃是樊姬之策,功勞最大,樊姬莫屬。&rdo;他說。阡陌愣住,看著司祝讓人將一隻小籩呈來,再看看土臺下被人牽來的大牛,有些不知所措。&ldo;獻到太牢之前,便可完事。&rdo;楚王在她身旁低低道。阡陌看看他,再看看那頭牛,頷首,接過小籩上前。見她離開了鄭姬,倉謖暗自鬆了口氣,不知為何,仍然放心不下。穆夫人在一旁看著,頗有些不快之色。轉向鄭姬,卻見她盯著前方,目光直勾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