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如初低頭看去,一剎失神,眼中複雜神色激盪,許久才歸於平靜。
“記得,多少年過去也不會忘記。”童如初緩緩伸出左臂掀開衣袖,小臂內側與銅烙花片等大的烙痕清晰可見。低低一聲嘆息後,童如初淡淡苦笑:“這烙印是當年阿英親手燙下的,正是用的這支銅烙。阿英說過,這支銅烙是巾幗軍的寶貝,物在人在,除非她死,否則絕對不會把巾幗軍的象徵弄丟。”
“童叔叔不問我從哪裡得來的嗎?”
“既然已經不再阿英手中,那就說明她終是沒能逃過劫數,從哪裡得來的又有何意義?東西是死的,留下只能當個念想,不必問出處,也不必問歸處。”
童如初的豁然在溫墨情意料之內,收起銅烙,將童如初腿上長毯蓋好,推著四輪木椅走到木屋門口。
“離憂在安州發現巾幗軍線索,我循著線索找到馬姑姑和穆姑姑,她們都還活著,這些年過得很辛苦。穆姑姑告訴我,其實當年桑將軍也和他們一起逃過朝廷大兵圍剿,可惜桑將軍憂思過度,前幾年終是沒能熬過去。”
“小情。”童如初出神想了片刻,忽然低著嗓音喚溫墨情,“我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自責?中州那麼大,想找一個生死未卜之人談何容易?加上她們不能輕易暴露身份,想要尋到更是大海撈針。阿英的性子我最瞭解,那件事後她一定憎恨朝廷和皇上,就算我們能重逢團圓也會因此爭吵不休,倒不如不見。只是苦了你這些年一直埋怨自己、折騰自己,我總想和你談談這些事卻找不到機會,如今趁這機會一併說了,也免得你今後還拿這件事讓自己為難。”
“童叔叔以前就比誰都看得開,但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十指悄悄緊攥,溫墨情刻意平緩語氣。
童如初搖頭:“你這孩子……真是固執得氣人。當年我為救你跳下冰河不是想得你感激或是愧疚,我只是在貫徹自己的信義,本就不是你的錯。再說那時皇上已經猜忌於我我卻不自知,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早晚我都會被當做眼中釘除掉,與人無尤。”
“可是我連累了桑將軍,連累了巾幗軍,這筆債推脫不掉。”溫墨情長舒口氣,自嘲笑笑,“不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童叔叔,你能猜到我為什麼帶他們兩個來謫仙山麼?”
順著溫墨情的視線,童如初望向遠處時隱時現的兩道身影:“九兒叫那位姑娘姐姐,叫你姐夫,該不會你是想讓我這廢人給你主婚吧?可別這麼幹,秋樓主非找我拼命不可。”
“我和離憂的事八字還沒一撇,暫時不急。”溫墨情遲疑半晌,又將銅烙握在手中,“這銅烙本屬於九兒。先帝政和十一年,那年除了是巾幗軍自淵國消失的時間,也是九兒出生的時間,把她賣給青樓的人說,這銅烙是找到她生母的唯一線索——童叔叔,以前我從不相信天意,見到九兒之後,我終於相信有些事是冥冥中早已註定的。”
當年叱吒邊陲、戎馬震江山的巾幗軍主將自然不乏頭腦,溫墨情的意思,童如初立即明白過來,震驚目光凝固在初九瘦弱單薄的小小身軀上。
那一剎那萬籟俱寂,良久無聲。
曾經擁有令人欣羨的身份地位,卻在一夕之間身敗名裂、家破人亡,但凡遭遇如此劫難的人多半心灰意冷抑或憎恨癲狂,唯獨童如初堅強地接受現實熬過最苦痛的歲月。許是上天對這份堅韌的回敬吧,當童如初以為時間再沒有血緣親人時,溫墨情領著初九出現了,用波瀾不驚的語氣暗示他,這是他的女兒,他和亡妻桑英唯一的孩子。
沉默到山風颳起,池塘波光瀲灩時,已至中年的傳奇將軍緩緩轉動僵硬脖頸,面對溫墨情露出慈祥笑容。
“小情,這是上天給我的最大恩賜。”
言離憂帶初九在山坡上閒逛許久,見夕陽漸漸隱沒于山頭,赤紅晚霞就要悄然安眠,知道溫墨情支走她們二人是為了與童如初說初九等事的言離憂不得不返回山頂木屋,滿懷野菜、山果輕放桌上。
“姐夫,你看,我和紅蓮姐姐採了好多野果!”半個下午的開心時光讓初九略顯瘦削的小臉蛋泛起微微粉紅,怯生感也弱去許多,在言離憂慫恿下將最紅、最大的一顆小心翼翼捧到童如初面前,“童叔叔,這顆果子給您。紅蓮姐姐說,這種野果多吃些對身體好。”
童如初沒有立刻接過那果子,而是愣愣看著初九發呆,目光裡滿是溫暖柔情,又依稀帶著幾分安慰——他唯一的孩子並沒有沾染世間汙濁,仍是最無瑕純樸的白玉。
“童叔叔?”初九被盯得有些慌,還以為自己哪句話說錯惹到童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