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把瑞德的話告訴媚蘭,好叫她分擔這驚疑莫定的痛苦,或者暫時瞞著她,自己一個人兜著。最後她決定保持沉默,如果讓媚蘭覺得她太為艾希禮擔憂了,那總歸是不合適的。她感謝上帝,那天上午包括媚蘭和皮蒂在內,人人都陷在各自的憂慮中,無心去注意她的表現了。
她們靜靜地縫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外面有聲音,便從簾縫中窺望,看見米德大夫正從馬背上下來。耷拉著腦袋,他垂著兩肩,滿臉鬍鬚像扇子似的掛在胸前。他慢慢走進屋來,放下帽子和提包,默默地吻了吻兩位姑娘,然後拖著疲乏的身子上樓去。一會兒費爾下來了,他的退和胳臂又瘦又長,顯得那麼笨拙。媚蘭和思嘉都示意讓他坐在身邊,可是他徑直向前廊走去,在那兒的臺階上坐下,雙手捧著頭一聲不響。
媚蘭長嘆一聲。
“因為他們不讓他去打北佬,他給氣瘋了,才十五歲呀!
啊,思嘉,要是有這樣一個兒子,倒是好極了!”“好叫他去送死嗎?”思嘉沒好氣地說,同時想起了達西。
“有一個兒子,哪怕他給打死了,也比沒有兒子強。〃媚蘭說著又哽咽起來。”你理解不了,思嘉,這是因為你有了小韋德,可我呢——啊,思嘉,我多麼想要一個兒子呀!我知道,你覺得我不該公然說出這句話來,但這是真的,每個女人都需要,而且你也明白這一點。〃思嘉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沒有對她嗤之以鼻。
“萬一上帝想連艾希禮也——也不放過,我想我是忍受得住的,儘管我寧願跟他一起死。不過上帝會給我力量來忍受。
可是,如果他死了,我又沒有一個他的兒子來安慰我,那我就受不了啦。啊,思嘉,你多幸運呀!雖然你失去了查理,可是你有他的兒子。可要是艾希禮沒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思嘉,請原諒我,我有時候真對你十分妒忌呢——”“妒忌——我?〃思嘉吃驚地問,一種負疚感突然襲上心頭。
“因為你有兒子,可我沒有呀!我有時甚至把韋德當作是自己的兒子。你不知道,沒有兒子可真不好受呢!”“簡直胡扯!〃思嘉覺得放心了,才故意這樣說她。同時朝這個紅著臉低頭縫紉的小個兒匆匆瞧了一眼。媚蘭大概很想要孩子了,可是她這個兒子肯定是生不出來的。她比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高不了多少,婰部也窄得像個孩子一般,胸脯更是平板板的。一想到媚蘭也會有孩子,思嘉便覺得很不舒服,這會引起許許多多她無法對付的想法來。她怎麼受得了呢!如果媚蘭真的跟艾希禮生了個孩子,那就像是從思嘉身上奪走了什麼似的。
“請原諒我說了那些關於韋德的話。你知道這多麼愛他。
你沒有生我的氣吧?”
“別傻了,〃她不耐煩地說,〃快到外面走廊上去安慰安慰費爾。他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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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那支在葛底斯堡戰役中被擊潰的軍隊如今已撒回到弗吉尼亞,並津疲力竭地開進了拉起丹河岸的冬季營地。聖誕節即將到來,艾希禮回家休假。兩年多以來思嘉第一次看見他,那火一般熾爇的感情連她自己都覺得驚異了。當初她站在〃十二像樹〃村的客廳裡看著他跟媚蘭結婚時,曾以為自己今後再也不會比此時此刻更傷心更強烈地愛他了。可如今她才知道,她在那個早已過去的夜晚所經歷的,只不過是一個被奪走了玩具的嬌慣孩子的感情而已。長期以來她在夢想著他,同時強制著自己不要說出來,這才把她的感情磨練得更銳利,也更加濃烈了。
艾希禮…威爾克斯身穿一套褪色和補綴過的軍服,一頭金髮已被夏日和驕陽曬成亞麻色,看來已完全是另一個人,不像戰前她拼命愛著的那個隨隨便便、睡眼朦朧的小夥子,他以前面板白皙,身材細長,現在變成褐色和乾瘦的了,加上那兩片金黃的騎兵式樣的髭鬚,便成了一個十足的大兵。
他用軍人的姿勢筆挺地站在那兒,穿著一身舊軍服,手槍掛在破舊的皮套裡,用舊了的劍鞘輕輕敲著長統靴,一對快要鏽了的馬刺在隱隱發光。這就是南部聯盟陸軍少校艾希禮…威爾克斯。他現在有了命令人的習慣和一種鎮靜自恃與尊嚴的神氣,兩個嘴角也長出了嚴厲的皺紋。他那寬厚的肩膀和冷靜明亮的目光,如今也顯得有點異樣了。他以前是散慢的,懶洋洋的,可現在已變得像貓一樣機警,彷彿每一根神經都繃得很緊,像小提琴上的琴絃那樣。他的眼睛流露出疲倦和困惑的神色,曬黑的臉皮也緊緊地繃在兩個顴骨上,給人以嚴肅的感覺,他還是她所愛的那個漂亮的艾希禮,不過已顯得很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