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穿一件窄小的下襬不合時宜地深黑綢衣,那模樣仍和騎時一樣,因為這衣服是嚴格地按照她的騎裝做的,頭上戴的又是一頂小黑帽,上面那支長長的黑羽毛把一隻爇情的高閃閃的褐色眼睛遮住了,這和她打獵時戴的那頂又破又舊的帽一模一樣。
她看見傑拉爾德,便揮了揮鞭子,同時把那兩匹像在跳舞似的棗紅馬勒住,馬車停下了。馬車後座的四們姑娘一齊探出身來,嘰哩呱啦地喧嚷著打招呼,把一對轅馬都嚇得蹦跳起來。這情景在一個偶然經過的旁觀者看來,會覺得塔爾頓和奧哈拉兩家的人大概是多年不見了,其實他們兩天前還見過呢。不過塔爾頓家是個好交際的家庭,喜歡和鄰居尤其是奧哈拉家的姑娘拉來往。那就是說,他們喜歡蘇輪和卡琳,至於思嘉,除了那個沒有頭腦的凱瑟琳…卡爾弗特之外,全縣沒有哪位姑娘真正喜歡她。
這個縣在夏天裡差不多平均每星期要舉行一次全牲野宴和跳舞會,可是對於塔爾頓家那些紅頭髮的最會享樂的人來說,每次野宴和舞會都彷彿是頭一次參加似的,總是非常興奮。她們是一支健美而活潑的四人小分隊,擠在馬車裡衣裙壓著衣裙,陽傘遮著陽傘,連寬邊早帽上簪著的紅玫瑰和系在下巴頦底下的天鵝絨帶子也都在互相碰撞著,糾纏裡。四頂草帽底下露出了各色的紅頭髮:赫蒂的是正紅,卡米拉的是草莓金紅,蘭達的是銅赭紅,貝特西的胡蘿蔔紅。
“太太!好一窩漂亮的雲雀呀!〃傑拉爾德殷勤地說,一面讓自己的馬告近塔爾頓的馬車。〃不過她們要趕上母親,那還著得遠呢。〃塔爾頓夫人滴溜溜轉著一對紅褐色的眼睛,把下嘴唇往裡吸著,露出一副略帶嘲諷的欣賞模樣,這時姑娘們嚷嚷開了:“別飛媚眼了,媽,要不我們告爸去!”“奧哈拉先生,我發誓。媽只要有個像您這樣漂亮的男人在身邊,她就決不讓我們沾邊了!〃思嘉聽了這些俏皮話,和旁的人一起笑起來,不過像往常一樣,塔爾頓家的姑娘們對待母親的那種放肆的態度使她大為驚駭。她們彷彿把她當做一個跟好處自己一樣的人,彷彿她剛滿16歲呢。對於思嘉,不要說真正跟自己的母親說這種話,就連這樣一個念頭幾乎也是褻瀆的呢。不過——不過——人家姑娘們同母親的那種關係還是很有意思的。她們儘管那樣批評、責備和取笑她,可對她還是崇拜的。不,思嘉立即暗自說,她這並不是想寧願要一個像塔爾頓夫人那樣的母親,只是偶然覺得同母親開開玩笑也很有趣罷了。她知道甚至這種想法也是對愛輪的不敬,因此為自己感到羞恥。她知道,馬車裡那四個火紅頭髮的姑娘是不會為這樣胡亂的想法而傷腦筋的,於是像往常一樣她又深感自己跟人家不同,又被一起懊惱而惶惑的心情所籠罩了。
思嘉的頭腦儘管敏銳,可並不善於分析,不過她朦朧地意識到,雖然塔爾頓家的姑娘們像馬駒一樣頑皮,像三月的山兔一樣撒野,可她們身上還是有一股天生無憂無慮的直率勁兒。她們的父母雙方都是佐治亞人,並且是佐治亞南部的人,距離那些開拓者還只有一代。他們對自己和周圍環境都有信心。他們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這和威爾克斯家的人一樣,儘管方式很不相同;而且這中間沒有那種經常在思嘉心中激化的衝突,因為思嘉身上有一種溫和的過分講究教養的濱海貴族血統和一種津明而凡俗的愛爾蘭農民血統混合在一起,那是兩不相容的。思嘉既要尊敬母親,把她作為偶像來崇拜,又想柔母親的頭髮,並且取笑她。她明白她只能要麼這樣,要麼那樣,二者不能兼而有之。跟男孩子一起時,也是同一種感情衝突在作崇,使得她既然裝得像個很有教養的溫文平靜的閨秀,又想作一個頑皮壞女孩,不妨跟人來幾次親吻。
“今天早上愛輪在哪兒?〃塔爾頓夫人問。
“她剛剛把家裡的監工開除了,她留在家裡同他交接賬目。你家先生和小夥子們哪兒去了?”“唔,他們幾個小時前就騎馬到'十二橡樹'村去了——我敢說是去品嚐那邊的混合飲料看夠不夠勁兒,彷彿他們從現在到明兒早晨都不要喝了!我也想叫約翰…威爾克斯留他們過夜,即使只能讓他們睡在牲口棚裡也好。五個喝醉了的酒鬼可夠我受的了。要是隻有三個,我還能對付得了,可是——〃傑拉爾德連忙打斷她,把話題岔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三個女兒正在背後暗笑,因為她們還記得去年秋天他參加了威爾克斯舉辦的那次野宴之後,是在什麼樣的情景下回家來的。
“塔爾頓夫人?那你今天怎麼沒騎馬呢?說實在的,你沒騎上乃利,簡直便不像你自己了。你這人就是個斯坦託嘛。”“斯坦託?好個湖塗的漢子?〃塔爾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