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以便儲存髒水,過了“破五” ①再往外倒。在又包了一個象老鼠的餃子之後,他拿起皇曆,看清楚財神、喜神的方位, 以便明天清早出了屋門便面對著他們走。他又高興起來,以為只要自己省吃儉用,再加 上神佛的保佑,就必定會一順百順,四季平安!
夜半,街上的花炮更多起來,鋪戶開始祭神。父親又笑了。他不大曉得雲南是在東邊,還是在北邊,更不知道英國是緊鄰著美國呢,還是離雲南不遠。只要聽到北京有花 炮咚咚地響著,他便覺得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二姐撅著嘴進來,手上捧著兩塊重陽花糕,淚在眼圈兒裡。她並不惱幫了姑母這麼 好幾天,連點壓歲錢也沒得到。可是,接到兩塊由重陽放到除夕的古老的花糕,她冒了 火!
她剛要往地上扔,就被父親攔住。“那不好,二妞!”父親接過來那兩塊古色古香 的點心,放在桌上。“二妞,別哭,別哭!那不吉祥!”二姐忍住了淚。
父親掏出幾百錢來,交給二姐:“等小李過來,買點糖豆什麼的,當作雜拌吧!” 他知道小李今夜必定賣到天發亮,許多買不起正規雜拌兒的孩子都在等著他。
不大會兒,小李果然過來了。二姐剛要往外走,姑母開開了屋門:“二妞,剛才, 剛才我給你的……餵了狗吧!來,過來!”她塞到二姐手中一張新紅錢票,然後口邦的 一聲關上了門。二姐出去,買了些糖豆大酸棗兒,和兩串冰糖葫蘆。回來,先問姑母: “姑姑,您不吃一串葫蘆嗎?白海棠的!”姑母回答了聲:“睡覺嘍!明年見!”
父親看出來,若是叫姑母這麼結束了今年,大概明年的一開頭準會順利不了。他趕 緊走過去,在門外吞吞吐吐地問:“姐姐!不跟我、二妞,玩會兒牌嗎?”
“你們存多少錢哪?”姑母問。
“賭鐵蠶豆的!”
姑母哈哈地笑起來,笑完了一陣,叱的一聲,吹滅了燈!
父親回來,低聲地說:我把她招笑了,大概明天不至於鬧翻了天啦!
父女二人一邊兒吃著糖豆兒,一邊兒閒談。
“大年初六,得接大姐回來。”二姐說。
“對!”
“給她什麼吃呢?公公婆婆挑著樣兒吃,大姐可什麼也吃不著!”
父親沒出聲。他真願意給大女兒弄些好吃的,可是……“小弟弟滿月,又得……” 二姐也不願往下說了。
父親本想既節約又快樂地度過除夕,可是無論怎樣也快樂不起來了。他不敢懷疑大 清朝的一統江山能否億萬斯年。可是,即使大清皇帝能夠永遠穩坐金鑾寶殿,他的兒子 能夠補上缺,也當上旗兵,又怎麼樣呢?生兒子是最大的喜事,可是也會變成最發愁的 事!
“小弟弟長大了啊,”二姐口中含著個鐵蠶豆,想說幾句漂亮的話,叫父親高興起來。“至小也得來個驍騎校,五品頂戴,跟大姐夫一樣!”
“那又怎麼樣呢?”父親並沒高興起來。
“要不,就叫他念多多的書,去趕考,中個進士!”
“誰供給得起呢?”父親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了。“乾脆,叫他去學手藝!跟福海 二哥似的!”二姐自己也納悶,今天晚上為什麼想起這麼多主意,或者是糖豆與鐵蠶豆 發生了什麼作用。
“咱們旗人,但分①能夠不學手藝,就不學!”父女一直談到早晨三點,始終沒給 小弟弟想出出路來。二姐把糖葫蘆吃罷,一歪,便睡著了。父親把一副缺了一張“虎頭” 的骨牌②找出來,獨自給老兒子算命。初一,頭一個來拜年的自然是福海二哥。他剛剛 磕完頭,父親就提出給我辦滿月的困難。二哥出了個不輕易出的主意:“您拜年去的時 候,就手兒辭一辭吧!”
父親坐在炕沿上,捧著一杯茶,好大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二哥出的是好主意。
可是,那麼辦實在對不起老兒子!一個增光耀祖的兒子,怎可以沒辦過滿月呢?
“您看,就是挨家挨戶去辭,也總還有攔不住的。咱們旗人喜歡這一套!”二哥笑 了笑。“不過,那可就好辦了。反正咱們先說了不辦滿月,那麼,非來不可的就沒話可 說了;咱們清茶恭候,他們也挑不了眼!”
“那也不能清茶恭候!”父親皺著眉頭兒說。
“就是說!好歹地弄點東西吃吃,他們不能挑剔,咱們也總算給小弟弟辦了滿月!”
父親連連點頭,臉上有了笑容:“對!對!老二,你說的對!”倒彷彿好歹地弄點 東西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