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來得頗遲,往年此時桃花早已漸次飄落,而今年還雲朵一般攏在枝頭。細長的柳枝長出的嫩葉也很是可愛。
高湛正坐在窗前等著她,窗外繁密的細枝將春日的暖陽低低地折射進來,淡淡的陽光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他的薄唇微啟,勾起淺淺的弧線,似笑非笑的感覺,很輕很柔,很安靜……和之前在殿堂上冷漠的君王完全是兩個人。
“長恭,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
長恭應了一聲,走上前的時候才發現九叔叔面前的案几上放著一方玉石製作的棋盤,磨製得十分光滑,紋理玄妙。棋盤中間凸起部,隱隱有一塊太陽紋。棋盤的兩端,是兩個蛟龍裝飾的孔洞。
原來是個玩彈棋的棋盤。長恭對這樣東西並不陌生。彈棋、樗蒲、投壺、藏鉤、四維、象戲這些巧藝遊戲一直都是九叔叔的喜好,不過除了彈棋,她對於其他玩藝都沒什麼興趣。聽三哥說最近宮裡好像來了一位精於遊戲的胡人,似乎還頗受九叔叔青睞。
高湛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對面,指了指棋盤道:“來陪我下一盤。”
聽得他並不以朕稱呼自己,長恭心裡不由微微一動,一聲九叔叔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但立刻顧忌到畢竟君臣有別,遲疑了一下還是回了一句,“皇上,那麼臣先開始了。”
高湛眸光一暗,飛快地將眼中的不悅斂去,微微一笑,“若是輸了可要受罰。”
長恭點點頭,靈活地移動起屬於自己的六個棋子,彈射棋子,千方百計想使屬於自己的棋子透過棋盤中間的隆起部位直落對方的圓孔中。
彈棋,看似簡單,其實非常複雜。作為遊戲的雙方,不僅要眼手並用,中間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與疏忽。彈、撥、捶、撇、捻,招招虛實,步步陰陽。在阻止對方棋子入洞的同時,還要突然襲擊他的棋子使之不能動彈。最後,看誰能使自己的六枚棋子全部攻入對方的孔洞,就算勝利。
長恭一玩上手,心無旁騖,顯然已經忘記了對方的皇上身份,毫不客氣的阻斷了高湛所有的棋子,眼看她最後一枚烏木棋子即將入洞,高湛忽然做了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居然用手指點蘸了一些滑石粉,朝她面門彈來。趁著她扭頭躲閃之時,高湛飛快地把他的兩枚棋子彈入洞中。
長恭頓時惱了,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將棋盤一推,脫口道,“九叔叔,你也太狡猾了!這不是耍賴嗎!”
高湛不但不惱,反而哈哈笑了起來。
長恭知道自己一時失言,剛想說什麼,只見高湛又開口道,“長恭,這些日子我因為政務繁忙,對你不免有些冷淡。不過,”他手裡把玩著那枚棋子,“即使我是皇上,也依舊是你的九叔叔。一切都沒有改變,明白嗎?”
長恭心頭一鬆,笑道,“那在無人之時,我還是叫你九叔叔。”
高湛立時眉眼舒展,嘴角含笑,道,“對了,今天讓你看樣新奇的事物。”說罷,他推枰而起,令宮人將東西呈上來。
不一會兒,宮人呈上了一壺葡萄美酒和一雙透明的琉璃酒杯,長恭對曾在宴席上見過的葡萄酒並不驚訝,倒是對那透明的杯子有幾分好奇,只見杯子綠色帶藍,半透明,陽光照射在上面,熠熠生輝。
“好漂亮的杯子!”她伸手摸了摸杯子,只覺觸手清涼潤滑。
高湛笑了笑,“這是從突厥過來的琉璃酒杯,你看著,”說著,他伸手拿起了酒壺,往琉璃杯裡面傾入一些葡萄酒。杯子的顏色一下子改變了,變得深紫晶瑩,如同水晶一樣折射著綺麗光澤……
長恭頓時瞪起了眼睛,叫道,“九叔叔,這杯子會變顏色,好稀奇!”
高湛滿意地將她驚訝的表情收入眼底,輕輕搖晃了一下酒杯,遞了給她,“你嚐嚐有什麼不同?”
長恭接過來咕咚一口喝下,引來了高湛的一陣輕笑,他似是無奈道,“你這種飲法,能嚐出什麼不同嗎?”
長恭眨了眨眼,“九叔叔,這算不算牛嚼牡丹?”
高湛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長恭倒真有點不好意思了,纖長的手指不停地在酒杯上打著轉,訕訕道,“九叔叔,我要告辭了。”
“等一下,”高湛順手擦了擦她的臉,笑道,“這臉上還沾著滑石灰呢,花貓似的,就打算這麼出去?”
就在手指和她肌膚相觸的一剎那,一種莫名的悸動瞬間傳遍他的全身,難以言喻的美妙觸感,溫熱的、舒緩的、帶著淡淡梅香的氣息,讓他變得恍惚、沉醉……他低下頭,茶色的瞳中緩緩地蕩起了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