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抬頭見他鬧得一臉通紅的,笑嘆道:“有什麼打緊的,勞得你這麼跑前跑後的,姐妹們本就是鬧著頑得,哪裡就吃得那許多了。”
寶玉笑笑,正欲還說什麼呢,瞧見寶釵手邊的書,不由奇道:“噫,這書我上回不是甩出去了麼,怎地這會子還在這裡?”
67第67章
寶釵微詫;一掃手中書名,半帶笑地問道:“寶兄弟……也看過此書?”
寶玉嚷完那句話就有些訕訕的;他本是揹著黛玉丟的書,如今書又出現在這裡;且看那書脊上的痕跡,只怕就是自己當初丟的那套……不由在心底默抽自己嘴快,聽得寶釵問話;也沒了氣勢;道:“這等書有甚看事;寶姐姐快放一邊去罷。”
寶釵失笑;“此書本是我等女兒家閨閣裡的誦讀之物,寶兄弟倒也讀過?”
寶玉見寶釵只管拿著書不放;心知此事是抹不過去,想想氣又壯了:黛玉雖說什麼“有容乃大”,什麼“反面教材”的,但小爺他不高興看到的東西憑什麼不能丟,憑什麼他丟了書就是“掩耳盜鈴”了?……想到此,寶玉一撇頭,硬聲道:“虧得此書還是女孩子必讀之物……真不知竟是這等教人自輕自賤之說,居然還以《女四書》為名,真真糟蹋了‘四書’這個名兒……”
寶釵素日雖也聽聞寶玉與女孩兒身上有些痴病,到底不曾真正見識過。這會子猛不丁聽寶玉這般說法,一時驚得不知如何開言,且又礙著寶玉的身份,不好與他認真分辯……
二“寶”都在這一角里流連不返,餘下的探春、李紈並秦鍾自也聚了過來,聽得寶玉這般說時,探春不由笑駁道:“二哥哥可是又痴了。此書教導我們女兒家修身持家、知禮守節之要義,正與你們男兒讀的《四書》有異曲同工之效。有何當不得這個名的?你平日不也怨那等痴昧愚頑的無知僕婦們不知禮數麼,可不就是她們不明此書道理的原故。”
寶玉素來最厭惡那等女子為賤的說法,偏這些書居然還是女子自己寫的,那厭惡就更上了一層樓,“明理麼?只怕這樣的理不明也罷。生而為女孩兒,就如那花朵一般,本就是極清貴的存在,自當好好教養,方不負這天地靈氣之所鍾,如何就成了‘卑弱第一’?哼!且此文開篇所引據者,不過是‘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且不說這‘古者’有何憑考?只這等將初生之嬰孩棄於床下之舉,就豈是親生父母之所為?真真是有失人倫,其心可誅,當天地共厭之才是……”
“這不過是一喻而已……”
“什麼一喻,她怎地不說遠古之始,乃是女媧娘娘造的人,難道媧皇也是卑弱的了?……若女子卑弱,世人僅以男子為重,如何《孝經》裡還要‘父母’並列,而不只單單孝敬父親?莫非作了母親就不是女子了麼?”
“寶兄弟快別胡說了……”寶釵聽得寶玉越說越偏激,忙不迭插口勸道,又對探春道:“探丫頭也別說了,這人已入了魔,可不能再激了。”想想復自嘲道:“可不是我的不是麼,好好的,看什麼書呢,哎……到底‘女子無才便是德’呢……”
寶玉嘴上正說得痛快,那裡就剎得住,“薛姐姐此言差矣,需知‘女子無才便是德’前面還有一句乃是‘丈夫有德便是才’。只是如今世上有德的男子太少,只好逼得女子無才罷了……要知你等方才奉為聖賢的著《女誡》的曹大家、作《內訓》的徐皇后,可都是有名的博學之人,曹大家還寫過《東征賦》,仁孝皇后也另著過《勸善書》一部,你等又為何不學了呢?”
他一時說得性起,連對寶釵的稱呼也隨了黛玉,喚作了“薛姐姐”。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寶釵的目光不由就往黛玉身上一轉,卻見她正一手託了腮,側首含笑睇著寶玉,寶釵心下就是一跳。
黛玉最是敏感,她本就一邊聽著寶玉“大放厥詞”,一邊暗自觀察著眾人面上的反應,寶釵這一眼少不得也落在了她的眼裡,只是她現下心情十分欣然,卻是未將寶釵的小動作放在心裡。——寶玉這個學生這麼成功,黛玉這位老師不能不驕傲……寶玉此番言論,足見她平日裡對寶玉的潛移默化十分成功,他終於學會將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有理有據,條理分明地闡述出來了,還學會用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了……如今瞧著,這寶玉再不是那個只會動不動任性發脾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的小破孩了……嗯,婦女解放運動,算不算由他開始?……都說他是反封建的鬥士,想來說得正是他這種身為男子,卻一力以“為女子謀福利”的態度罷,嗯嗯,很先進,很超前……額,襲人……哎,罷罷,雖然他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