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進去麼?”
我嘆道:“還是不必驚動其餘幾位太妃了。”
濟寧宮的後花園甚是安靜,滿園松柏積翠,只在路邊點綴了幾棵紅梅,似沉靜多年的心頭幾絲未能把持的蓬勃血脈。聽雪樓獨立於花園北面,隔著高牆和甬道,便是太子宮的綿延殿宇。廊下還堆著好些箱籠,懶懶散散立著兩三個丫頭。乳母彎著腰跟在壽陽後面一溜小跑,虛扶著她的雙臂生怕她磕在箱籠上。壽陽見我來了,一頭撲入我懷中,連聲喊著“姨娘”。乳母丫頭們都上前來行禮。
我抱起壽陽,哄她玩了一陣,又問她:“母妃在什麼地方?壽陽知道麼?”壽陽伸出花瓣一般潔白的小手,指一指二樓正中的窗戶:“母妃還在睡覺呢。”
已近巳時,玉樞卻還在睡覺。再看身周幾個宮人,神色都懶懶的,目中滿是倦怠。我甚是不悅,問乳母道:“你們娘娘怎麼了?”
乳母見我面色不善,慌忙跪了下來,顫聲道:“娘娘也沒什麼,只是太過傷心,又日日哭靈,回到宮裡話都說不出來了。昨日先帝入陵,娘娘更是哭到半夜。所以現下才起不來身。”
我暗自嘆息,將壽陽交還給乳母:“我去看看姐姐。”
二樓的寢室門窗緊閉,日光透過窗紙化為清冷水光,歲寒三友雲母屏風上透出小蓮兒弓背頹坐的身姿。轉過屏風,只見小蓮兒守在玉樞的床帳前拭淚。我的身影覆上她的眉間,她頭也不抬,只輕聲道:“娘娘還睡著,不是說誰也不能打擾麼?”
我淡淡道:“是我。”
小蓮兒猛地抬頭,待看清是我,不禁又驚又喜,忙上前行禮:“奴婢拜見大人。”
我扶起她,悄聲問道:“都這麼晚了,怎麼不叫娘娘起身?晚間走了困,又該胡思亂想了。”
小蓮兒眼睛一紅道:“娘娘半夜裡哭得傷心,奴婢不敢喚娘娘起身。”
玉樞分明是不願意起身。我嘆道:“怎麼?連晅兒、真陽和壽陽也都不理會了麼?”小蓮兒垂首愈深,只顧拭淚。我不覺皺眉,揮手令小蓮兒和銀杏退了下去。
挽起床帳,天光似薄霧漫籠,爬上玉樞蒼白乾燥的右頰。她背對著我側身躺著,被子只到她的上臂。素帛中衣單薄,隱隱泛著青光。我撫上她的肩頭,觸手堅冷如玉。不過三十餘日未曾交談,她竟消瘦至斯。一轉眼,看見她腦後的枕上,還有新濡溼的淚跡。忽見她睫毛一顫,輕輕抽泣了一聲。
辰光寂寂,我不覺痴了。高思諺駕崩後,我無暇體味自己的心情,除卻舉哀的時候,也不曾在人後為他落一滴眼淚。仔細想來,我殺死他的孩子,逼死他的妻子,欺騙他半生,我沒有資格為他落淚,他的英靈也必不肯受我的祭拜。甚至我多在高曜身邊一刻,他都會覺得我的罪惡玷汙了他的愛子。唯有玉樞的淚水是清澈純潔的。
我將被子提起,覆到她的頸間。忽見玉樞把手一揮,被子頓時被推開了。我扶著她冰涼的肩頭道:“姐姐……是我。”
玉樞一扭肩頭,避開我的手掌,嫌惡地向裡挪了挪,弓起身子:“你來做什麼?!”
我訕訕地縮了手:“我來看望姐姐的。”
玉樞冷笑道:“你如今是這宮裡最風光得意的,還記得有我這個姐姐麼?”
我微笑道:“玉機不是來看望姐姐了麼?姐姐怎的瘦成這般模樣,怎麼不懂得愛惜自己?”
玉樞道:“我愛惜不愛惜自己,與你何干?”
我坐正了身子,垂頭嘆道:“姐姐在怨我麼?”
玉樞猛地坐了起來,披散著頭髮,滿臉是淚:“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這麼多天都不來瞧我?是不是你如今春風得意了,便目中無人了?”
我從袖中掏出折得方正的絲帕,慢慢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道:“日日舉哀,不是日日相見麼?這些日子太過忙碌,遷延至今才來看望姐姐,是我不對,姐姐不要怪我。”
玉樞一扭頭,呵出一口冷氣:“是日日都見,可並沒見你如何傷心。”
我不免哭笑不得:“姐姐究竟是怨我不夠傷心,還是怨我不來瞧你?”
玉樞頓時語塞,扁了扁嘴,倒在枕上,依舊背過身去:“你愛傷心不傷心,別和我說話,更不必來瞧我。好好做你的功臣帝師去吧。”
我無奈,只得把帕子摺好,依舊藏在袖中:“我知道先帝去了,姐姐難過。我沒有及時來看望姐姐,是我的錯。等過幾日,我會求陛下讓母親進宮來陪伴姐姐,還請姐姐多多保重,不要令母親和弟弟擔心,更不要令三個孩子受到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