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王、慶王,卻都不在他心上,但都老爺是例得風聞言事的,如果被他實奏,保不定要為了兒子,連累下臺。這被劫的少婦又是宗人,又是族姑,宗人府處分起來,照例要趕出玉牒,載澄是與軍民一體治罪呢。不如先發制人,在老佛爺前痛哭流涕的,請辭各項差使,歷述載澄的不肖,將遍結黨羽、強劫民婦情形,略不少諱,情願發交府裡按律問擬,只瞞過宗室婦女一句話。老佛爺念恭王年老丁單,令送入高牆悔過,一面將所劫民婦交還,一面著五城嚴緝黨羽,又對恭王安慰一番。都老爺看得恭王見機自首,也不肯過意吹求。這京官失馬得馬,並不知道預約途劫,亦便不願多事。只澄大爺進了高牆,雖則衣食無虧,將一隻不受銜轡的野馬,緊緊縛在皂櫪上,走又走不脫,逃又逃不來,愧悔交併,遂至奄奄成病。趁著恭王福晉治喪時候,還一度加恩釋出,他又去劫一賣漿的女兒,將女父毆至垂斃,被一華服策馬的少年瞥見,夜闖內室,曤其雙目,還留著一束在几上,寫下十六個字道:抉汝眸子,汝其猛省。刀光霍霍,已盤汝頂。
恭王料定不可教誨,依舊送入高牆,到得病體瀕危,方才回邸。恭王哀痛兒子,不免遷怒在黨羽身上。這些黨羽不是紈絝子弟,便是閒散京曹,中間有個潘姓部郎,同澄大爺時常酒肉徵逐,知道恭王有意尋釁,怕得落在他手,功名不保,一溜煙逃到上海,尋他父親潘觀察潘學祖,號叫芸孫,原是江蘇候補道,現充製造局總辦。製造局在高昌廟左近,員司工役,實繁有徒,那氣象的崇閎,規模的遼闊,在上海要首屈一指。潘部郎從碼頭上岸,帶了家人行李,一逕赴局,司閽的說:“總辦大人到四馬路公幹。”
部郎又不敢冒昧進這辦公重地,幸虧有個老僕,認識是大公子,邀到觀察房裡坐定,烹茶送飯,招呼周到。這夜觀察並不返局,部郎即在觀察榻上權宿一宵。等到次日清晨,才見觀察便衣入房,部郎跪拜下去,觀察便問他:“為什麼這樣倉猝,不先發個稟帖來?”
部郎也敷衍一回。便見一起一起公事送進來,有的是畫行,有的是核稿,忙了一陣,已是午飯。觀察對部郎道:“我這局裡公事多,幫手少,款項嚇、工程嚇,都是很重要的。偏這上海地方,南船北轍,算個總關鍵,中外文武這班大員,不能同他們不酬應,所以我反在租界上旅館裡住,早間抽個空兒,下半天又有什麼餞行,什麼過境,全要隨班迎送。你來了,我多隻臂膀,有些小事,好替我代折代行,我藉此好偷點懶。你便住在我後房罷,文案上帳房裡,都把你添上名字,將來開保,你從郎中好過班道員了。”部郎謹遵父命,在局裡代他支應。
有時觀察竟三五日流連不返。部郎究竟風月場中混過的,不免動了疑心,暗地打聽著老僕,才知觀察眷一名妓,住在四馬路西薈芳,名叫暖玉。觀察局子相隔,雖有十餘里,到得滿街燈火,他便雕輪飛騎,疾驟而來,每日看竹流觴,曾無虛夕。
觀察局裡這點脂潤,都在暖玉銷金鍋裡熔化盡了。觀察非暖玉不樂,暖玉非觀察不歡,觀察以為這樣蜜意柔情,自是佳人愛我。俗語說的好:“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如今姐兒,愛俏又愛鈔了。暖玉捧著觀察,賽過是個聚寶盆,弄得觀察如同絞飴糖一般,片刻難離。部郎有點不舒服起來了。只是礙著老父,不便說破,總想設個法子,將他紙窗戳破。恰好兩江制臺來個急電,要在局裡提取軍火,迅解北洋,派委員在局裡坐守。這等事本來只須照配,打一個迴文稟覆,部郎偏說關係重要,定要觀察親筆簽發,忙叫老僕套車,到西薈芳去尋觀察。老僕聽是制臺的公事,只好帶他前去。車子趕到西薈芳,才是上午十點鐘,老僕叩門進去,驚動樓上的觀察,便問:“局裡有什麼事?”
老僕回說少爺來了。觀察忙叫暖玉迴避,暖玉道:“潘大人,你不是說要討我回去嗎?將來總是一家人,既是少爺,我也不起來了。”
穿件緊身小襖,坐在被窩裡吸水煙。部郎跑上樓來,見觀察披衣趿履,還在那裡漱口,便請了安道:“孩兒接著南京電報,不敢專主,請父親斟酌。”
說畢遞出一張紙來。觀察草草一看,說:“軍械局員呢?”
部郎道:“正在派工檢點,只請父親一個示,孩兒立刻去辦。”
觀察道:“我同你回局罷。”
暖玉嬌聲道:“潘大人,少爺遠來,你也不曾吃過早點,小妹姐快去做兩籠揚州饅頭來。”
部郎向床上一望,看見有個十八九歲的雛姬,餳餳的眼兒,渦渦的靨兒,掩著對襟的排扣,黃澄澄露出來抹胸上鍊條,一手捏著紙吹,在那裡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