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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的天明來得格外晚。這時節堪堪才及夏末,本到卯時天就該隱隱亮起,但這天卻直到這刻,天邊還是一片昏黑。那個喚作阿墨的管家輕手輕腳在房內點起一盞明滅不定的短燭,望向那個倚在榻邊的人,臉色頗有幾分憂慮。
秦烈倚在床邊,一雙赤眸掃過正在桌角跳動的火燭,隨即又垂下眼睛,伸手撫摩那個躺在榻上的人的頭髮。動作親暱,卻又小心翼翼,像是怕不防驚醒了對方。
幸好他之前在與那豪商做綢緞交易時順手在他手上贖了座空置的大宅,也防住在客棧時那店主小二會對他們身份心生狐疑,生活多有不便。在他們回來之前,鍾凜就在他的背後睡著了,怎麼也弄不醒,他只好把他帶回這剛佈置好不久的新宅中,讓他好好休息。宅子安靜,又靠近城郊,想來正適合休養身體。
他低頭望著睡熟的鐘凜,平日裡這人總是好勇鬥狠,睡臉看上去卻幾乎像個孩子。無論怎麼看都只覺得有趣。
“您今後打算如何是好?就以這本來形貌示他?”在他思忖間,那管家低聲問道,站在房門口,唇角繃得極緊。“鍾少爺哪怕有幾分膽識,但始終是常人,我們身邊涉及的又盡是些妖異之事,您不怕他又如同那時候……”
男人微微笑了笑,從榻畔站起,走到房門外合上門。“不必擔心。依我看,他即使再被嚇得夠嗆,也不會同從前一般鬧著要走了。”
“咳,反正……我對這些人世的情愫之物並不懂得多少。”那管家望著他,思忖了許久,總算斟酌了出些言語。“但我覺得,想必……想必他也是對您有感情的吧,否則以他的脾氣,要走早走了。”
“我也這麼想。而且,他在那柱離宮裡被白家當家灌了幾盞血杜康,要驅了身子裡的瘴氣,還需要些時候。青城路途遙遠,他想回也回不去。”
秦烈倚在房門旁,瞥了一眼房裡的燭光,嘆了口氣。
“……血杜康?若我所想沒錯,便是那千種繁花與幽潭之水調和而出的佳釀?我倒是覺得那酒的味道……”阿墨聽他所言,不禁一愣。“那酒的滋味,我百年前嘗過一回,這……如今都難以忘懷。”
“你並非凡人,自然那酒對你來說是千般上佳的陳釀,然而對他來說卻不是。”秦烈抱起胳膊,望了一眼昏黑的天幕,眉關不由得微微鎖緊。“想那釀酒的千種繁花都生在幽林深山之間,雖有靈效,但自是沐浴瘴氣而生,凡人一飲,瘴氣入骨,再上好的佳釀都如同鴆毒。”
“……那這……”阿墨一愣,臉上露出幾絲驚慌的表情。“白家當家為何要對他……”
“我倒給他服了清心驅瘴的丹藥,但恐怕這不足以讓他完全痊癒。”秦烈眉頭不由得皺了皺。“只要他願意在白嘯身邊呆下去,白嘯自然會每日給他解藥。那白嘯手段最狠,這酒的解藥恐怕也不會是什麼良善之物,一來二去,讓他對藥上癮,自然就把他拴在身邊,到時候就真的想離也離不得了。”
“可是您不是和白家當家素有往來,他幹嗎要對鍾少爺不利?”阿墨怎麼想也百思不得其解,惶惑的問道。“您不知道嗎?鍾少爺怎麼開罪白家了?”
“我也不太清楚,待他醒來,我要弄個明白。”秦烈直起身子,撣撣外袍。“還有,阿墨,去催一下廚房裡的兩個傢伙,這麼久都未曾把飯準備好,料定他們又偷懶。”
“——哎,玄火大人,別說冤枉話!我這不剛把飯菜給弄好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黑衣的青年僕使就端了湯碗菜碟輕手輕腳從一邊的走廊上過來,看到那男子還是赤眸紅髮的模樣,不禁愣了愣,片刻,使勁擠了點笑容出來。
“三弟,大哥不是教過你麼?鍾少爺在的時候要叫老爺。”他身後又跟過來一個端著盤子的黑衣青年,伸手推了推前面一個人的背。“怎麼還是學不會呢?”
“你們只管隨便稱呼,他睡著了。”秦烈笑道。“哪怕他醒著,以後你們也只管按原來的稱呼,不必硬裝樣子了。”
兩個黑衣青年對視了一眼,雖然有些不明就裡,但明顯都大大鬆了口氣。“您把咱們的事都告訴他了嗎?連原本的名字都告訴他了嗎?”其中一個眉目成熟些的追問道。
“是。不過你們不用擔心,他大抵早已習慣,不會再鬧出什麼事端。”秦烈望了一眼房裡朦朧閃爍著的燭光,眼中出現了隱隱的柔意。“今後,我想留他下來和我一起生活,你們也早些習慣吧。”
“您脾氣越來越少了暴躁,想必這人間的戀情當真是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