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則一動不動地站著,不再開口說話。
徐憶蘭見老婦如此剛烈,不禁暗暗佩服。
人群中,剛才帶頭呼口號的人開始朗誦起毛主席語錄:“帝國主義和國內反動派決不甘心於他們的失敗,他們還要作最後的掙扎。在全國平定之後,他們還會以各種方式從事破壞和搗亂,他們將每日每時企圖在中國復辟。這是必然的毫無疑義的,我們務必不要放鬆自己的警惕性。”朗誦結束,他又開始演講:“革命的同志們吶,毛主席語錄是我們革命的指南,是我們行動的燈塔。我們要天天學、時時學,學深學透。用毛主席思想作武器,批倒批臭階級敵人的猖狂進攻!這一點,紅衛兵給我們做出了榜樣。我們尤其要向北京來的紅衛兵學習,他們不遠千里來到上海,為了什麼?為的是來煽風點火!煽的什麼風?搧的是革命之風!點的什麼火?點的是革命之火!革命的同志們吶!十七年來,我們黨內始終存在著兩條路線的鬥爭,鬥爭相當的激烈。以劉少奇為首的修正主義路線始終沒有中止對革命路線的干擾。他們就是妄圖使我們黨改變顏色,使我們勞動人民重新回到萬惡的舊社會。。。。。。”
徐憶蘭想瞧瞧這個推波助瀾的人,順著歇斯底里的叫聲望去,發現那張面孔好眼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看著那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仍在那兒搖唇鼓舌大講革命道理。徐憶蘭忽然記起來了,沒錯,就是他!當年他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刻薄冷酷的話語,直到現在徐憶蘭仍記憶猶新。將近十年過去了,這個人還是這麼勢利,這麼陰險囂張。看看他對紅衛兵的諂媚之態,看他對待處境危難之人的兇惡嘴臉,使徐憶蘭厭惡透頂。這就是天佑當年的班主任老師----賈作人。萬幸的是他沒有認出徐憶蘭。
賈作人則完全融匯於紅衛兵的行動中了,甚至到了喧賓奪主的地步。他還在大出風頭:“革命的同志們!我們面前的這個黑幫分子,她是死不悔改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是個頑固不化的**反社會主義的反革命分子,是睡在我們中間的定時炸彈!他們每時每刻妄圖在我們中國復辟,我們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讓她帶著花崗岩的腦袋去見上帝吧!”他誇張地把手臂在空中劃了個圈,嚥了下口水,“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讓我們把它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叫它永世不得翻身!”他所講的無非是些老生常談,不過他很有表演才華。他時而聲情並茂,時而慷慨激昂,時而藉助手臂的舞動,還真具有一定的蠱惑力,使得紅衛兵臨時發起的批鬥會氣氛頓時高漲起來,對黑幫的仇恨達到極致。
紅衛兵手中的皮帶爭先恐後地掄了起來,鋥亮銅框扣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刺目的白光重重地落在老婦的皮肉上,空氣中頓時充滿血腥氣味。
賈作人站在人群中,彷彿欣賞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他的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暴虐的行徑仍在持續著,一記記令人毛骨悚然的沾粘皮肉的“啪啪”聲,一聲聲痛苦絕望的哀嚎,使得一部分圍觀者噤若寒蟬。
令徐憶蘭無法理解的是:賈作人為什麼如此熱衷蠱惑紅衛兵對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老婦大打出手?如果說紅衛兵們還太年輕的話,為什麼像賈作人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年人要如此幹呢?
徐憶蘭實在無法在這個充滿血腥氣味的地方多呆一秒鐘。於是她擠出人群逃也似的走開。但是那一記記的鞭打聲也一聲聲痛苦的嗷叫聲卻久久地在耳畔迴盪。
當徐憶蘭來到天佑工廠所在地時已七點半了。這裡雖不如大馬路上的喧囂繁雜,但特殊時期的氣氛同樣是濃烈的。
越是接近工廠,徐憶蘭的一顆心越是浮躁不安,腳下不由加快了速度。快接近廠門時,左側牆壁上的大標語一下攫住了她的心,身體驟然一抖,張大眼睛再次搜尋那三個令她心悸的字。“天吶!”她脫口叫出了聲,整個人像遭雷殛似的僵住了。
“羅天佑”這三個黑體大字明明白白地寫在牆壁上,名字上面打了個紅叉叉:“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羅天佑!羅天佑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最讓她擔驚害怕的事情,最終還是以這種方式降臨。想到兒子遭了難,想到兒子必定遭受摧殘,擔心兒子會不會被人家打死,她心如刀絞。
此時的那條標語在她眼裡變成血淋淋的,變幻出兒子受難的種種影象。她感到頭暈目眩,虛汗淋漓。
為了不使自己摔倒,她一步步地向一根電線杆挪去,終於摸到了支撐物,她把頭靠了上去。心如刀絞般地難受,她強忍住湧出來的淚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