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終的裡面又可以分為三部。一是老熟,即俗雲燈盡油幹,大抵都是“喜喪”,因為這種終法非*十歲的老太爺老太太莫辦,而渠們此時必已四世同堂,一家裡擁上一兩百個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實在有點住不開了,所以渠的出缺自然是很歡送的。二是猝斃,某一部機關發生故障,突然停止執行,正如鐘錶之斷了發條,實在與磕破天靈蓋沒有多大差別,不過因為這是屬於內科的,便是在外面看不出痕跡,故而也列入正寢之部了。三是病故,說起來似乎很是和善,實際多是那“秒生”先生作的怪,用了種種兇惡的手段,謀害“蟻命”,快的一兩天還算是慈悲,有些簡直是長期的拷打,與“東廠”不相上下,那真是厲害極了。總算起來,一二都倒還沒有什麼,但是長壽非可幸求,希望心臟麻痺又與求仙之難無異,大多數人的運命還只是輪到病故,揆諸吾人避苦求樂之意實屬大相徑庭,所以欲得好的死法,我們不得不離開了壽終而求諸死於非命了。
他在這篇文章裡說“三一八慘案”,學校裡開追悼會的時候,他曾給遇難的學生送去一副對聯,文曰:
什麼世界,還講愛國?
如此死法,抵得成仙!
如果說周作人的附逆是生命已經交給了魔鬼一次,算死了一次,那後來的生命也不是在仙界的逍遙吧。寫到此處,我覺得我太饒舌了,也學習一下知堂抄書的筆法,抄他的《死之默想》的開頭,四世紀時希臘厭世詩人巴拉達思作有一首小詩道:
你太饒舌了,人呵,不久將睡在地下;
住口罷,你生存時且思索那死。
。 想看書來
繞不過的肉身(1)
一
有一種男人如秋日林中的池沼,表面上清凜,毫無渣滓,其實是一種假象,所謂的臨水照花人,只可欣賞之,不可褻玩之,而走進池沼,那麼裡面的沉渣落葉汙泥,就會翻將上來,最後難免破碎不堪。
這男人,我指的是胡蘭成。
作為一個人的靈魂和肉身,面臨很多的門檻需要跨過,如何處置自己的靈魂和肉身,是一個關乎自己身家性命和歷史與道德倫理評價的事。胡蘭成被人詬病,視為無恥大約也是在立身處出了毛病。在遇到*誘惑民族危亡,一個人如何處置自己的身體靈魂?把肉體和靈魂當給魔鬼,還是與苦難的祖國一道揹負命運的十字架,這是我們必須追問而不能有絲毫挪移,否則那些死難者會敲我們的腦殼回擊我們的良心。
中國的文人在長期的修齊治平的薰陶下,道義往往浸泡到骨髓,他們入世敢擔當,當其達時,處廟堂之高,則憂黎元百姓,移風易俗,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逢亂世則不惜以身殉道,如屈原、文天祥等人。這樣的文人氣節猶如宗法社會中女人的貞節。記得明亡後,錢謙益受到滿清貴族的要挾出任仕途,柳如是卻在關節處逼錢別做漢奸保持名節自殺跳水,錢謙益猶豫不決,說水涼,自己年老不能跳水,留下笑柄。這也許是人們敬重柳如是雖為*,在大義上遠超錢謙益的緣由吧。
中國文化有很多的暗角密佈在民族行進的路上,柏楊說是醬缸文化,受這種文化濡染的人在治世八面玲瓏,投機鑽營,逢亂世則見利忘義,搖首乞憐。在抗戰時候,本來我們民族的步履已經趔趄,快要撲地,作為有良知的國人勢必站出以自己的血肉扶大廈之將傾,但漢奸汩汩滔滔,多如牛毛,歷史痼疾也是滲入某些中國人骨髓不能自拔的。魯迅先生雖死在抗戰爆發的前夜,但他說“試將記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現今的狀況一比較,就當驚心動魄於何其相似之甚,彷彿時間的流駛,獨與我們中國無關。”胡蘭成以他無行之狀就加入了這唱衰民族的多聲部的大合唱裡,雖不是主角,但也賣力。
日人寇我,民族危亡之秋,最看知識分子氣節,我們對比滿清入關知識分子的情狀,最能看出胡蘭成的作為。晚明的知識分子是最能罵皇帝的,從心理就瞧不起那些病態的雜碎。我們知道,皇帝是世襲的,你只要坐在龍墩上,哪怕是頭豬,或者連豬狗都不如,照樣對天下山川大地頤指氣使。晚明的皇帝在歷史上最不堪,最胡鬧,有熱愛木工活專心致志做木匠的,有吝嗇鬼心態把銀子儲藏到長毛髮黴的,有荒淫無道消極怠工懶得幾十年不上朝,躲在深宮玩女人在脂肪上蓋章的。這樣的情勢,晚明的文人很是不滿。然而一旦滿人叩關,威脅國祚的時候,忠君節烈的因子紛紛從血液裡甦醒過來了,知識分子們一個個立時碧血照汗青起來,儒家數千年的灌輸在關鍵處真不是玩假的,那是無數的頭顱啊。
甚至在糾糾武夫們